秦家二兄弟在壮丁的护拥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匆匆走出上桃花坞寨子。呼呼燃烧的松脂火把不时发出的哔哔剥剥爆裂声,乍一听,倒有几分诡谲和恐吓。秦家洛走在最前面,家风居中,月峨步小,碎步盈盈地紧跟在后,渐渐被拉了一截距离。走着走着,走在前面的家洛突然停住脚步,伫立道中,几个壮丁还以为有匪情,赶紧上前抽刀护住家洛。家洛没好气地吼道:“他妈的,哪有土匪的影子,你等竟如此惊慌失措!?白痴!饭桶!”
那几个壮丁诚惶诚恐地连连应诺:“是,是。”
见兄长蓦然发怒,家风晓得家洛是为了那立约的事。多少有些城下之盟,迫人就范的感觉!当然,那种感觉极其不爽!难怪家洛一肚子气,竟然一反常态,话中多粗骂。正想劝他两句,不料,家洛一双怪异地眼睛,死死地盯着走上来的月峨,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月峨不寒而栗,也停在道中,瑟瑟发抖,不敢再前。
诡谲的火光中,家洛略带阴鸷的目光足足在月峨身上停留了几分钟,当月峨被这莫名的目光射得生疼,几乎不能自持的时候,疏然,家洛厉声说道:“把这该死的贱货绑了!带回去,好生看着!”
月峨不知自己犯了哪一条,怎待辩解,立时走上来两个壮丁,像揪鸡似的已是将她胳膊反扭,左右架住。月峨哪还有气力,冤枉之极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挣扎着喊了一会,便已是声嘶力竭了。
家洛呵斥道:“你这贱人,仗着自己会些狗屁医术,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怎的不知道!?带走!”
家风见家洛突然向月峨发难,心想,现在应该以商议立约为头等大事,什么犯不犯贱的事哪还有心思管?眼看利润之羹就要被人巧取瓜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管什么杂七杂八的闲事来?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随时都有戏看一样。也真是。想到这些,不免着急,随说道:“大哥,我看还是回去抓紧商量下一步的事要紧,这等子鸡毛蒜皮的事,犯不着咱们来操心吧?”言下之意还有族长呢。
家洛仍然忿忿不休地:“操!看着他妈的村长那模样,老子就气不打一出来!纯粹是讹诈!”见架着月峨的壮丁似乎还在等候命令,不由得火气更旺,扯嗓子骂道:“他妈的,还等什么?等土匪来啊!?”
“是!”壮丁一边应道,一边提拎着月峨,忙不迭地的往下桃花坞方向快步走去。
路上,家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家风只好心事重重的与几个壮丁跟在后面。心下却在嘀咕:“这回,村长这老家伙可开心了,他妈的!”自己竟也忍不住嘟哝了一声。
村长家,灯火依旧。
没有了秦家二兄弟,气氛又渐渐恢复,虽说时候也不早了,但是此刻,村长正与云阳道长、徐霆等正是话兴正浓。
而此时,徐霆与村长似乎已经一见如故,也无先前那般拘谨了。自然话题还是扯到了秦家二兄弟。
徐霆道:“老村长,那秦家二兄弟看样子多有得罪了?”
村长不以为然道:“未必,得罪也没甚大不了的,看他是怕土匪。哼,这点心思老夫还不清楚!?”说罢,闷哼一声。
徐霆疑惑地:“此话怎讲?”
说起秦家二兄弟,村长就心生厌恶,便一语道破天机:“他啊,不过是怕寨子一旦被土匪攻破,那些白垩泥从此就被土匪把控而已。”
事实上,对于白垩,徐霆略知一二。据说,那白垩是含55%以上氧化钙和43%以上二氧化碳成分的助熔剂,它能降低釉料的熔融温度,促使釉层玻化,提高釉的光泽度和透明度。因此,好的瓷器取决于好的白垩泥。自从产生了瓷器以来,历朝历代最精细的瓷器,都是为统治阶级制作的专利产品,民间不可用,也用不起。所以,最精细的瓷器,都具有统治阶级的专用属性;普通的瓷器,不被统治阶级采用,是民间普遍需要的生活器具。故而,普通瓷器瓷具有被统治阶级的属性。
瓷器因其属性,根据客观实际情况来看,又分原始瓷器、成熟瓷器和标准瓷器。最终划分为官窑瓷器和民窑瓷器,而谁拥有最好的白垩,也就拥有了大把大把的金银!
“秦家二兄弟,以及已经按奈不住,蠢蠢欲动的土匪也想参与其中,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蓦然,徐霆脑子中倏忽一闪这奇怪的念头!当下暗自思忖道:“谅这秦家二兄弟发的也不是什么正财,无非是把持寨子一切事物,操控一切,暗下中饱私囊而已。如果在桃花坞待上一年半载的,仅靠筹措一些粮秣和那几句棺材里的饷银,还不足以完成大业,倒不如利用资源,短期和长期内形成一条利益的铰链,或许今后又意想不到的好处,不过……”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再看看云阳道长和村长,见他们好象都各怀心事,一声不吭地瞅着自己。于是,沉吟道:“恕我冒昧直言,刚才秦家二兄弟来此商议共同防御土匪,实则是怕既得利益的损失。说通俗点,就是怕白垩泥的开采控制权的丧失。”
见徐霆直言不讳地直击关于白垩泥的话题,村长和云阳道长均是两眼一亮,异口同声说道:“唔,说透彻点,我们正想听听。”
徐霆振振有辞道:“个人以为,这白垩泥实际就是软黄金,它的好处在于内行知其价,外行看其貌,只当是普通的观音土而已。因此作为一种财源,可以说是无尽之宝藏,天赐机缘。而秦家二兄弟实际上已经将这种共有资源独占独吞,掠为己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次土匪对下桃花坞寨子突然发生兴趣,说白了,是对寨子里拥有的白垩泥感兴趣而已。攻掠寨子,不过是放羊带耧草,顺便的事情,攻破寨子,安营扎寨,夺过白垩泥的开采权,才是这些土匪的初衷和最实际的想法。更何况,这桃花坞四周皆山,又远离凡尘,惟一两个通道,又不易被人察觉,加之这里气候怡爽,土肥水美,物产丰饶、自是个不可多得的地方。”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
徐霆接着说:“这次我们一行路过桃花坞,想必云道长已经告诉老村长了,这里也就不多说了。目前,我们的情况大致是:其一、现在已近初秋,正是稻粟收割季节,我们可以筹措粮秣,看今年的收成,应该自是不在话下;其二、云道长曾经在这个地方住个一段时间,与老村长有不解之缘,关起门是一家,徐某就斗胆说一句,借老村长上桃花坞贵风水宝地,我们暂时待上一段时间,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开朝廷那些锦衣卫一路上的跟踪纠缠,又可以在秋收以后,聚草屯粮,操练兵马,一捱时机成熟在使定夺!至于下桃花坞有了白垩产出,自是一件好事,与其被土匪掠夺控制,倒不如想个更好的办法,通过上下两桃花坞立约,将其纳入统一的管理开采,毕竟这秦家二兄弟有求与老村长啊。”
徐霆说的头头是道,老村长不禁连连点头,沉吟道:“不瞒徐庄主说,老夫有一子,现就在燕王身边做事。承蒙燕王器重,做了心腹。徐庄主既是自己人,老夫也不多说,你和云道长就视这桃花坞为根据地吧,也用不着考虑时间问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再说,老夫年事已高,大有蒙退之意。只是近来土匪猖獗,老夫才暂时继续代以村长之职。如若不嫌,老夫志愿听凭几位差遣,其余时间,闲洒垂钓,游于山涧野壑,倒是老夫一番心意啦。”
“不可,不可。”云阳道长噌起身来说道:“村长怎可临阵换帅呢?万万不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呀。”
只见老村长坚决地摇摇头,目光坚定地说道:“云道长,您不会就忍心让全寨子一百多户人家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我这七老八十糟老头身上吧!?虽说,这村长之职暂时由你们担当,但老夫我还可以出谋划策嘛。这样吧,云兄你的个性老夫也略知一二,不妨你我两个就配合徐庄主,委屈他担当着这村长一职吧,你看如何?”村长呵呵笑道:“徐庄主的名字,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事已至此,再有推辞反而有些虚名了,见云阳道长含笑看着自己,气势闲定地说道:“既然老村长临阵易职,看好徐某,晚辈也不便再推托,只是怕辜负了老村长的重托啊。”
“张虎、张豹二兄弟听令!——”突然,老村长一声喝令!
噌噌走来两个敦敦笃笃的年轻后生,只见二人身背弓箭,腰挎单刀,虎虎生风走了进来,拱手抱拳道:“张虎、张豹听令!”
徐霆云阳一看,却是白天在随老村长藏在稻田里朝他们射箭的那两个带头的后生,不禁暗自喜欢二人的英武之气。
老村长道:“传令下去,从即日起,徐庄主代老夫行使村长一职,你二人既众人须听命于徐庄主,共同抗匪,不得有误!”
“得令!”张虎、张豹二兄弟稍微一愣,便毫无条件地服从了。
徐听笑道:“二位,还是叫我徐庄主吧,这村长一职,改日还会奉还老村长的。”
村长一捋灰须,笑道:“徐庄主不是笑老夫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