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终于回到心,当物终于回到物
蝇也就拥有了永远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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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鱼的防御措施越来越严密:晚上睡在蚊帐里,白天全身包裹,戴着手套,只露一双眼睛。
野帝黑便专门撞她的眼睛,有几次,张曼鱼几乎被他撞瞎,于是她找了一个铁丝筐罩在头上。
这样,野帝黑再也找不到空隙。
于是,他开是叫: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叫声同样有效,张曼鱼被吵得歇斯底里,发疯一般来打野帝黑,长期鏖战,她已经极度虚弱,怎么可能打得到?
于是,她用棉球塞住耳朵,又戴上耳罩。
即便这样,也并非真的无懈可击:不能撞,不能叫,野帝黑就晃。
只要张曼鱼睁开眼睛,他便在张曼鱼眼前晃。
麻麻青身体复员后,和糊三涂一起来晃。
张曼鱼只好闭着眼睛走路做事,因此摔了无数跤。
终于。
终于,张曼鱼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
可也就在这时,野帝黑发现:自己也不能飞了。
那天,睡醒后,他照例展翅要飞,可是翅膀在空中才扇了几扇,他就斜斜跌落在地上。
麻麻青和糊三涂急忙来问,他掩饰道:“没事,可能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劝走他们,野帝黑又试着振翅。
飞不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很老了。
刹那间,心灰意懒的疲倦将他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对着清晨的秋风中苦笑起来。
一世代?
一世代。
这就是一世代。
一世代,他都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心,到最后,竟然比残秋更空。
而身躯,已是一小片枯叶,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你们都累了,那就听我一个蝇唱歌……
……你们都死了,那我让我一个蝇飞过……
……你们都烂了,那就由我一个蝇欢乐……
……反正春天已过,反正秋天还早……
……反正天高地阔,反正我还是我……
似乎有歌声从天空的深处隐隐传来,似乎是野帝黑家乡的口音、家乡的民谣,但唱歌的是一个女蝇。
歌声刚刚歇止,接着又传来一串笑声,有如冰薄荷,又如夜空中的星斗:
嗡泠泠呵呵——嗡泠泠呵呵——
碧莹儿?!
野帝黑抬眼望去,头顶是一片秋日的蓝天,没有一丝云,好干净。
望着望着,心也竟然干净得有如那蓝天,并渐渐被一团暖意充满。
野帝黑微笑起来,他忽然明白:就算没有张曼鱼,碧莹儿会死,自己也会死。
但有一样东西和死无关——爱,他对碧莹儿的爱。
不论死或者不死,只要它存在过,就永远在那里,不会因为不死而增,也不会因为死而减。
他慢慢爬到院中那棵树上,树叶已经落了一大半。
他找到那个小树叶卷儿所在的枝头,静静伏在那里,恍然间,时光又回到了春末夏初,浓绿又染遍树枝。
“喂,老头,你一个蝇在傻笑什么?”
沉思被打断,一个小蝇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面前。
“没笑什么,嘿嘿——”
“那你笑什么?”小蝇很冲地质问。
“开心,所以就笑啦。”望着这个趾高气扬的小蝇,野帝黑竟然涌起一腔慈爱。
“开心?有什么好开心的?除了做人,还有什么比做蝇更无聊的?”
“无聊?嘿嘿——小小年纪就无聊起来了?”野帝黑笑起来。
“年纪小怎么了?有什么我不懂的?”
“嘿嘿——”
“你又笑什么?”
“还是开心,所以就笑啦。”
“又开心?哪来那么多开心?我怎么从来开心不起来?”
“你可能还没伤过心吧?”野帝黑问。
“伤心?谁能让我伤心?倒是有几个小女蝇为我伤透了心。”
“难怪,不伤心,哪儿来的开心?嘿嘿——”
“还有这种事?我看你确实伤坏了,好了,不跟你胡扯了,还有个小女蝇流着眼泪等我呢?”小蝇不耐烦,振翅飞走了。
“嘿嘿——”
野帝黑望着小蝇飞走,又不由得又笑起来。
他真的感到有一种轻松的快乐,象细细的春风,从心底吹起,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