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睁开眼帘，已经是深夜。竟然没有起雾，江两边直插天穹的崖壁露出了黑色的剪影，半轮冷冷的弯月挂在狭长的天空上。

江风呼呼地吹着，河水哗哗地在流淌，芦叶摇响，甚至月光也不能照进这片深邃的峡谷，四下一片黑暗，凄清。

王昱冷得直哆嗦，牙齿磕击，咔咔直响。从悬崖上坠下来，又经过水中漂流，身上的棉袍鞋袜早就分崩离析，所剩无几，现在肉身大*露，赤足朝天，冷风一吹，仿佛是在往身上泼冰水，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但全身酸痛乏力，哪里还有精力移动身体？只有呆呆地躺在冰冷的滩涂上，望着月亮，浮想联翩。

右大腿的伤口竟然已经凝结，鼻梁没有白天那么疼痛，但肿胀得难受，而锁骨和肋骨反倒痛得更加厉害，其余的小伤口也火烧火燎地不断侵扰自己的神经。

难道就这样躺着等死？

他看着明月，明月也看着他。

死在这里，说不定千百年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不行，绝对不能这样，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重于泰山！

神智一清，他的耳朵边便响起了刘虚冲那几近疯狂的话语：“提气出穴，顺中上扬，左圆右方，分灌两臂……明月无心，惟阴为名，百会命门，先天神户，归于气海，大道，大道乃成……”

他喃喃自语：“提气出穴，顺中上扬，提气倒好理解，出穴？出的什么穴？难道是丹田？或者檀中？顺中上扬就是说把气顺着中路往上提，那左圆右方怎么理解？是指内息运行的形状？可是……”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意念起来，幻想内息从丹田像水一样流向胸膛，然后经过喉头，再左右两分，两股水流分别向左右手臂灌注，只不过左边的水流是圆形的，右边的则是方形。

当意想的气流经过胸部、肩头时，疼痛的肋骨和左锁骨被一阵暖流包裹冲刷，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

他心中一喜，全真教的内功心法真的这么神奇吗？他都几乎不能相信，但现实的体验又是真真切切的。于是信心倍增，继续回想下面的口诀。

可惜当时神情恍惚，没有用心记忆，“分灌两臂”之后就听漏了数句，而后面的“明月无心”那几句着实难以理解，气流无处可运。

“前辈！”

王昱开口喊了一声。嗓音竟然有所恢复，虽然沙哑，但至少能够发音了。

没有人应声，回答他的是芦苇的摇动声。哗啦，哗啦，满是凄凉之意。

王昱不禁叹了一口气。

既然感觉很舒服，他就只有把“提气出穴，顺中上扬，左圆右方，分灌两臂”那几句反复演练，气流从丹田经过胸膛、肩膀直到手掌，又从手掌原路回到丹田。

不知这样意念了多久，那半轮冷月都已经消失不见，精疲力竭的他竟又睡了过去。

次日天明，他被江水拍击浅滩的冲刷声惊醒。抬眼所望，整个峡谷竟然纤尘不染，没有云烟，也无雾气，一线青天镶嵌在头顶上，如水洗过般晴明透彻。阳光虽然照不进峡谷来，但崖顶之处洋溢着一片金辉，闪闪发光，给人带来了暖意。两只鹞鹰的黑点在那里盘旋。

王昱燃起了对生命的渴望。如此美丽的世界，这么早就死去，是不是太可惜了？自己这条命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是父亲的，是冉?冉璞的，他们的遗志需要自己去完成。是那个冰冻的女孩的，她脸上的泪痕还等待着自己去擦拭……

怎能轻易放弃！

他情不自禁地就要翻身而起，身子一动，突然又啊了一声，才想起会牵动断骨，惹来酷烈的疼痛。不料锁骨和肋骨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并没有昨日那么厉害了。

他想起那神秘老人的练功口诀，不禁长吁一口气，重新端正地躺下，闭上眼睛，又开始默想起来。

如此运气行功，经过了痛苦的两天两夜，他竟然可以坐起身来在木棍的支撑下勉力行动。

能够行动后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芦苇丛中，查看神秘老人的动向。那双鞋底板依旧暴露在外，用木棍扫开芦苇，他就看到了一位白发道人正斜靠在一块岩石上，满脸发绿，双目圆睁地盯着自己。

王昱吓得几乎把木棍扔掉，转身跑开。

可那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显然已经死了。他的身边爬满了不少僵死的虫蚁，还有三只老鼠，也四脚朝天地躺着。

王昱霎时明白了，白发道人刘虚冲乃中毒而亡，而那毒，不正是和冉雪婷所中之毒一样的吗？也是修竹干的！

刘虚冲是全真教的二掌教，却被师侄所害，当然会死不瞑目。那双恐怖的发绿的双眼怔怔地瞧着王昱，似乎有无数的恨意。

王昱身子有些发冷，叹了一口气，赶紧掩上芦苇，退出来回到浅滩上，心头还怦怦乱跳。不知自己会在此逗留多久，想着长期会和这个恐怖的绿面人呆在一处，心情就有些沉重。

望着澄碧的江水，愣了半天，咕噜咕噜，突然，从自己的肚子里面传来了一串响声。饿了几日，该是补充体力的时候了。

他在松树上挑了一根尖树枝，然后趟入滩边，静心等候，竟然叉了一条灰色的肥鱼，尾巴乱摆，虚弱的他几乎令其脱手而去。

没有打火石，只得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强行把整条鱼吞咽进肚，然后又几乎吐了一半出来。

解决了食物问题，他就开始用木棍作板，树皮作带，把断骨绑夹固定起来。忙了半天，又到了寒冷的夜晚，他不敢再呆在冰冷的滩岸边，去林子深处寻了一处避风的凹地，铺上枯叶，继续练功行气。

如此过了半月，断骨愈合，迸裂的皮肉结疤，不需要在木棍的帮助下，四肢就可以活动自如。

但右大腿伤势太重，留下了终身残疾，走路一跛一拐，竟然成了个瘸子。王昱自我解嘲道：“从此以后，江湖中又多了一位瘸腿怪侠。但不知自己的面目变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趴在江边，往水中看去。水中出现了一张脸。满脸的伤疤已经显得可憎，歪斜的鼻梁更增添了可怖，咧嘴笑一笑，门牙还缺了一颗。王昱不禁苦笑道：“从此江湖又多了一位丑侠客。”

好在他天性豪迈，通脱畅达，惆怅了片刻，又丝毫不以为意，用手一拍，浪花四溅，那张丑恶的脸变形破碎。他仰天大笑几声，把手中木棍远远扔到了江中。

哗啦一声，一个浪花打来，他突然一愣，发现了水中一个东西。

滩岸边的水湾飘浮着许多枯枝断木，落叶和浮萍，随着江水的荡漾，上下起伏。有的会被浪花冲上滩岸，有的会顺流而下，漂向下一个港湾。

在飘浮物中，竟然有一个王昱很眼熟的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