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吱吱嘎嘎地收了起来,曹小满有些迷茫地站在护城河畔。打了一个盹,人就被撵出了樊城,面对成千上万的蒙古人,还不是死路一条?
几百米外那些杀气腾腾的弓骑兵都惊讶地看着那个小卒,有的举起了弓,抽出箭矢,想一箭射死他。二百米的距离,在蒙古人的射程范围以内。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风吹来,战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了此起彼伏的脆声。
曹小满的眼睛定在了空地上那些死去的和正在死去的人身上,他慢慢地从云影中走了过去。阳光很快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看着曹小满孤单的背影走出城去,酒糟鼻副将问道:“将军想借敌人之手杀他,这是否太冒险?万一他投降怎么办?城内所有的布防他都会泄露出去。”
那个师爷微笑道:“此乃将军声东击西之计,高啊!有将军镇守樊城,真乃大宋之福!”
围在牛富周围的几名将官都点头称是。
牛富的眼睛发出了光,黑黑的面颊上每一条皱纹都展开了,他微笑,“牺牲一个小小的探事使臣,以吸引敌方的注意力。现在传令下去,要城西守将准备全力出击,阻止敌人截流。”
他说完,把铁盔复又戴在了头上,手中的二郎刀颇有气势地凌空一挥, 目光深邃地望向了远方。远方是阳光灿烂的地方,那是他的希望,也是他想要努力追寻的天堂。
曹小满走到了一具尸体面前,停了下来。死者是一个方脸细目的蒙古人,半张着嘴,嘴唇已经被乌鸦啄烂,露出了一排黄牙。他是被床子弩射死的,一支二米多长的箭穿胸甲而过,牢牢地把他钉在地上。
曹小满突然感到很悲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不管宋人还是蒙古人,他们首先都是人啊!他们都有父母,他们都曾经咿呀学语,他们会悲欢哭笑,也许,他们都还有深爱着的人……
每个生命的消失,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损失,不仅对他们自己的亲人,对热爱生命的曹小满来说,也是。
噗,一支箭矢呼啸着射了过来,插在曹小满的脚下,激起了一蓬黄尘。
然后传来了一阵粗鲁的大笑声,那是二百米外的蒙古弓骑兵们的笑声。他们乍见一个少年宋兵从城里走出来,惊愕之后就是轻蔑的大笑,有的拿箭射去,却故意偏几寸,从曹小满身旁惊险地擦过,想看看他恐惧的反应,好逗着玩。
曹小满双膝一软,果然跪了下来,就在那个死去的蒙古人身旁,跪了下来。
那些弓骑兵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还有的吹起了口哨。更多的人拉开了弓弦。
而樊城城头上的宋兵们则皱起了眉头,有蔑视的,有怜悯的。牛富一拍女墙,啐道:“孬种!丢尽我樊城守军的脸!”却不想想正是他把人家赶出城去的,你都不要人家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为你效忠?
酒糟鼻副将喝令旁边的弓兵,“用床子弩射死那小子!”床子弩是一种把几张特大的弩安装在床架子上的重型射器,张弓至少要三十人同时用力,箭矢长大如投枪,专以破坏敌人的攻城车、望楼和密集马队等大型目标。现在想用如此重器射杀一个小兵,颇似牛刀杀鸡,大材小用。
当床子弩上的绞车嘎嘎作响时,那个师爷突然叫道:“慢――你们看那傻子在干什么?”
尽管不断有箭射过来,有的贴着头皮而过,有的插在了身旁的土里,曹小满却浑然没有在意。他跪在那个死者面前,表情肃穆,双手合什,喃喃低语几句,随后捧起几把黄土撒在了死者的脸上,直到把它盖住为止。
阳光下,黄尘缓缓撒下,沙粒颗颗如碎镜,一眨一眨地闪着银光,仿佛一张流光飞舞的面具,盖住了死者痛苦而狰狞的脸庞。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死者的脸被黄土沙粒盖住,死前的痛苦、仇恨和悲怨都被抹去,展现在青天下的,则是安详和静穆,没有了暴戾之气,有的只是回归大地的轻松和恬淡。
阳光下,一张张流光溢彩的“面具”闪烁着炫目的光芒。刚才还惨不忍睹的血腥战场,刹那间变得如此美丽。
飞向曹小满的箭越来越少,越来越稀,到了最后,所有的弓骑兵都收回了弓箭,表情凝重,他们闭上了嘴,不仅再也笑不出了,还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站在城垛上的牛富看见越来越多的蒙古人涌到了战场前沿,观看曹小满奇怪的举动。其中有普通的士卒,有魁梧的将军,还有军人的家眷和煮饭的厨子,先很嘈杂,到了最后,万千双眼睛盯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圣洁脸庞,竟然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了,他们似乎都怕一开口,这美丽的场面就会被风吹走。
牛富目光爆射,脸上一丝喜色涌上,转身对一名负责传令的牙将喝道:“机不可失,速令城西守军全力出击!”
牙将接过令牌,飞奔而去。
那名师爷摸着颏下清须,看着曹小满孤单渺小的背影,眼中忽然生起了一丝怜惜。只要城西兵力一出,这傻小子就算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