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八刻,朱雀门。
“先生,先生!李太傅!”
李俞寻声望去,只见一乘华轿停了下来,微微掀开的纱窗中现出一抹倩影。他定晴一看,慌忙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那公主微启朱唇,道:“先生在想什么,为何竟这般出神?”
李俞尴尬一笑,道:“不过是微臣家中一些琐事罢了。不过,微臣听太子殿下提起,公主殿下不是去见清河公主了吗?为何竟会在此?”
那公主笑道:“先生这话可奇了!本宫既见过家姐,而后去看看驸马爷,岂不是顺其自然之理?本宫听说先生与程府中人素来亲密,竟不知此节么?”
李俞只得道:“微臣愚钝。火轮四溅,公主殿下请快入宫吧。”
那公主笑道:“既然这样,本宫就不打扰先生了。”她打了个手势,旁边宫女便开檀口道:“启轿!”
李俞慌忙一揖而待。那公主正要关上纱窗,又笑道:“先生府上也该添上几名轿夫了,总是以步行之,旁人不知,不说先生清廉,反而会怪先生损了官家体面呢。”
李俞低首应声,等轿子去远了,这才举步东行。
※※※※※※※※
同一时间,朱雀大街。
“啊,啊!少奶奶您看,那不是少爷么?”春桃满脸讶色的说道。
紫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嗔怪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也不怕惹人笑话!”
春桃忙道:“不……不是啊,你看少爷在那里做什么?他好像和轿中那人很亲近的样子,可是我们却从没见过那女子,这不是很奇怪么?”
紫馨暗道:“那女子举止高贵,旁边又有宫女侍候,难道是他说过的那什么公主不成?”她心中嘀咕,表面上却啐道:“没遮没掩的丫头!带你出次门,不好好跟着,偏爱多嘴多舌!下次再不带你了!”
春桃慌忙告饶,却又忍不住说道:“可是,我们不过去和少爷打个招呼么?”
紫馨淡淡道:“我们走吧!快些把事情办妥,免得少爷担心。”
春桃恭声道:“是,少奶奶。”她随着紫馨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扭头向北望去,总觉得有些古怪。
※※※※※※※※
午时一刻,晋昌坊。
“悟能尊使,悟能尊使!”猪八戒刚走出化生寺不远,便听到有人叫他。他诧异的望去,顿时没好气道:“原来是你这秃驴,找俺又有什么事?”
叫住猪八戒的那人却是法海。只见他一溜烟跑了过来,先往四周望了望,这才赔笑道:“见到尊使真是太好了,不知你此行何往,可用过斋饭了吗?”
猪八戒不耐烦道:“你这秃驴,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莫要遮遮掩掩像个娘们似的。俺还赶着去酒楼呢,可没功夫陪你闲话!”
法海赔笑道:“既然如此,老衲就开门见山了。不知道尊使打算什么时候回佛界呢?”
猪八戒粗声道:“你问这个干吗,该不会是劝俺回去吧?趁早闭上你的鸟嘴,俺难得下来一趟,还没受用够呢,可不想这么早回那吃斋念佛的破地方!”
法海慌忙道:“是,是。不过你虽然大人有大量,但哪吒那小娃儿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便欺辱我佛门,更趁着尊使酒醉之虚之入,老衲也替尊使抱屈呢!以老衲浅见,尊使何不把你那位大师兄请下凡来,我们一雪前耻,岂不更好?”
猪八戒摇头道:“我那师兄脾气暴躁,而且不耐拘束,要请动他,只怕是难!再说哪吒那小娃儿虽有些张狂,却着实有些本事,俺确实不及他。不和你说了,俺得去酒楼了,晚些可没座位了。”
他说完话,也不理会法海,径自去了。法海在后面喊道:“尊使,尊使!”却不见猪八戒回答,因恨恨道:“这呆子着实可恶!”
猪八戒隐约听到,心中暗骂:“你这秃驴,当初说好好酒好肉款待俺,俺才答应你下凡的。没想到不是清粥咸菜,就是青菜豆腐,要不是慧勇够义气,俺嘴里早淡出个鸟来了!不过,慧勇那个结义兄长府上酒菜倒是不错,等慧勇身体好了,我们再去受用一番!”
※※※※※※※※
午时一刻,风鸣街。
李俞刚走过杨柳巷,便觉得街坊邻居有些异样,似乎在低低议论些什么。他微感诧异,举步前行,渐渐近了,却见家门前围着一些人,又有骂声从中间传出。
众人见到李俞,慌忙让出道路。李俞一面谢过,一面又问道:“不知各位叔叔伯伯到此有何贵干?”
众人见他神情谦逊,又是惶恐又是喜欢。中间有一位六旬老者便壮着胆子说道:“太……太父。你是我等草民的父母官,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那后生吧!”
李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慌忙道:“老伯伯,您这话折杀小可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您有什么吩咐,小可自当遵从。”
他便问门子,“鼓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从实说来。”
那叫鼓瑟的门子听李俞问话,忙道:“是,少爷,事情是这样的……”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当中自然运用春秋笔法,那张矾成了画戟无双的吕布,而张胜张利邱兵三人则成了刘关张三英,说到分际处,道:“两人战了五十余个回合,不分高下,张利见那厮精神愈涨,恐怕兄长有失,于是纵马……呃,纵步上前……”
鼓瑟显然口才便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偷听到的,竟然说得跟后世的评书一样,说到最后,他见到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越发得了意,好似他自己便参与其中,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一样。
李俞暗暗好笑,也不理他,对那老者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各位叔叔伯伯替他求情,那便放了他吧。”
鼓瑟见张矾被困了半个多时辰,虽然神色委顿,但却面容狰狞,当下哪里敢去?李俞见鼓瑟畏畏缩缩,便亲自走上前去,他拈着拇指粗细的麻绳,元气透绳而入,顿时那绳子犹如面粉般散落在地。
众人看得舌挢不下,那张矾更是心中震骇。要知道他被缚之后一起在暗中挣扎,这绳子有多结实他自然心中有数,如今见李俞这般轻描淡写便将其化为灰灰,哪里还敢造次?
李俞歉然道:“下人无知,竟冒犯了兄台,小可在此代他们赔个不是。”
他正要放张矾离去,突然轻咦一声,心中顿时恍然,原来面前这人竟是那日刑部守门的部卒,难怪今日会来前来滋扰。
李俞心中不快,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兄台若是不弃,请入寒舍用些水酒,可好?”
张矾自知武艺远远不及李俞,哪里还敢逞强?更何况他今日乃是负气而来,一无刑部批文,二无腰牌印信,因此底气不足,当下沙哑着声音道:“多谢足下义释。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围观众人见事情圆满解决,便各散去讫。此后数日,街头巷尾便有各种版本的传闻出现,其中最有名的一种自然是“张教头误闯太父府,李流云义释阶下囚”。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张矾一瘸一拐而去,耳中听到李俞的传音,“足下一腔热血,小可佩服。不过光有正气而无实力,那只有处处碰壁的份。贫道今日放你,并不是因为怕了你,恰恰相反,寒舍中并无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内外有别,若是再敢滋扰本府内眷,本太傅定然向刑部尚书讨个说法。”
短短一段话中,包含了“小可”“贫道”“本太傅”三个称呼,其中意味之深长,自然需要张矾慢慢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