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骆力走到朝元家草垛前,两手一掐,扯倒了半个草堆。徐芬霞视若不见,此刻她内心的恐惧远胜于对半个草垛的吝啬。马宝、骆力双双跳入塘中,把稻草堆在横洞上,曹伟也从草垛上连掐带拉拽下一大捆稻草塞住刚被拨口的老洞口。马宝点燃稻草后,脱下外套由西往东有节奏地摇晃起来,以期把袅袅的白烟扇往洞深处。骆力拿了把铁锨站在上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口,以防冷不丁窜出什么东西来伤着马宝。稻草经年累月,陈旧腐朽不堪,却也干脆易燃,不一会翻滚弥漫的浓烟就激变成跳跃蹦闪的火团。
王七弟见了让几个年轻人去隔壁的谷场上,抱些今年新下来还有些湿涩的稻草投进方塘中。骆力把那些散放的稻草归拾集中,扔起一抱盖住火头。那还欢呼的火苗刹那间矜持了,羞答地扬起绺绺白烟。骆力又拿着褂子象斗牛一样挑衅地舞动起来。随着那舞动,刚大方起来的白烟上扬不得就闷头入地了。
骆全站在塘沿上,看着儿子在下面忙得不亦乐乎,那神经绷得象快要吹炸了的气球。他看着听着,把嘴凑向贺发耳边,压低了嗓子说,“叔,听到什么没有?”
贺发看了看骆全,屏声闭气,细细地倾听起来。崇山峻岭迷雾一样的升腾下落的浓烟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空心秸杆“噼叭”的细小翠爆声。贺发转脸看向骆全,骆全本来红膛的脸上显现出吓人的苍白,几颗泪珠象冰冻了一样,牢牢地定在他的额边。
“骆全”贺发也为之紧张了起来。
“听,听”骆全不看贺发,眼睛直直地盯着塘中。这下不仅骆全听到了,靠近塘沿的甚或更远的人都听了。从地下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先是鸽群受惊般的哧哧声,转眼就是鹿群奔跑的轰轰声。说时迟,那时快,盖在洞口的稻草象是装在炮筒子里的炮弹,哗啦一下弹飞了起来,随之黑色的灰尘,半明不暗的火星,猛然张扬着将方塘上空渲染出一股沧桑。与此同时,握掀守候的马宝也一个后跃,被顶出了方塘。
众人意识里惊呼了一声,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双眼连带着残存的记忆,在已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勉为其难地支撑下,傻傻、静静地站立不动。
一条白色的大蛇,硕大的脑袋在成人腰肢般粗细的身体支撑下,时而高昂看向远方,时而颔首扫视身旁。那血红的分叉舌头快速地一伸一缩,象初春林间急行时枝条间或横斜的疏影,那幽深灵动的眼睛随着透明眼睑的闭合,就象林中积雪刚逝之际草苔新抹嫩绿的古潭。但,这些却构成了它对人类无边的威惧。
周围的人类仿佛是它的子民,大蛇居高临下的投映着疏影,四处飘散的灰烬连白壁微暇的勇气都没有,纷扬了一会后全部默默地落在脚边。
大蛇扫视了一圈后,转而对着仍站在塘里的骆力凝视起了深眸。骆力象个中规中矩的文臣,在皇帝般凌厉的慈祥中,雕塑般汗流浃背。骆力恐惧万分,但他站得笔直,那无法动弹的身躯在蛇头趋近时分,显出了异样的无畏。这时,塘沿上扑通一声闷响,骆全倒在了地上。人群不因这声闷响有所反应,大蛇却不满有人懂肃静一样,把头又转了过来,微微点动着以示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