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职称

4月中旬，春暖花开，满山绿翠。无忌矿政工人员也迎来了春潮：纷纷议论即将开展的政工职称评定。按文件规定，评聘上政工员享受技术员待遇，助理政工师享受副科级、政工师享受科级，高级政工师享受副矿级。前几年评工程、经济、财会系列，不少专业人员己享受到了相应待遇。第一次评聘政工人员，对‘清水衙门’里的清苦人士自然是一个大喜讯：不仅能给一个名分，提高经济收入，从精神上也给这些常被讽为吹牛皮，杠大蛋，只会玩嘴耍笔的鼓手撑了腰，打了气。政工科室人员、各单位党支部书记、工会主席纷纷扒资料，找证据，力争被评聘上，而且尽可能就高不就低。

无忌矿党委办公室、行政办公室合一。按文件，党委办属政工科室。叶炯对照规定，自学本科在政工岗位工作一年，可套助理政工师，便找出自己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自我满意的讲话稿，写了两页业务工作报告，填了专业职务申报表，申报助理政工师。

叶炯将材料和本科毕业证装入档案袋，找司家明签单位意见。司家明签字后笑着说：“我正想找你，给我写一个业务工作报告，找些相关文章。”叶炯应道：“中啊，只不过没李秘书写得好。”“老李给刘平书记写，你给我写也一样。”司家明介绍了本人情况：函授大专，从事政工10年，当主任3年。他摸一下黑胖的慢长脸，眨着厚眼皮，“你来得晚，说详细点吧。在政工部门工作这么多年，一直做事务性工作，整天忙杂事，没写过什么文章。前两年每月隔三插五听几次课，弄个大专学历。如今赶上这趟车也不容易，你得下点功夫，重点写进怎么协助矿领导，带领办公室做好思想政治工作的，还要写上如何抽时间带领文秘人员调查研究，为领导献计献策，改写调查报告供领导参考；还发表文章，探讨思想政治工作新方法；办公室两次被评为先进科室。啊，记住把从事政工10年改写成12年，符合高级政工师最低年限。总之，要站在主任的角度写完满些，凡办公室牵涉政工的事都可汇集。”叶炯吃惊，“业务报告按你的意思尽力写，可找的文章署别人名字咋办？”“你只管找，越不常见的文章越好，有办法。”司家明仰脸吐了个烟圈。

下午上班，叶炯带着不少疑问请教李杉，说到找文章，李杉笑道：“司主任还没刘书记好找呢。刘平给宣传科安排报刊杂志约稿，崔科长总署上他的名字，地位高好发表。司主任没写过文章，也不会写，对发表文章更没兴趣。他让找文章是把别人的署名帖住，帖子上打上自己的名字，复印几份就变成自己的了。别人没见过的文章不易露馅。”叶炯问：“司主任不是经常给咱们交待任务？”“那是个传话筒。他每天只对接待、小汽车、领导杂务感兴趣，基层职工的思想状态，思想政治工作进展情况他几乎不问，更甭说探讨研究了。副主任卫善君没生病时，他连传话筒也不当。”叶炯意外，“啊，是这样？”李杉烟呛得咳嗽，“给他编吧。”

叶炯点头，“李师傅干政工多少年了？”“13年，办公室呆了8年。”“大专文凭，外语考过关，按规定12年就该套高级了。这回你肯定能套上高级政工师。”李杉摇头，“不一定。不单看文凭、年限、水平的，里面还有不少路数。”“咱俩打个赌，套上高级你请客吧？要不，我请你。”李杉嘿嘿一笑，“请客算啥。”

叶炯拿起他正给刘平写的业务工作报告，前页简介是：刘平，男，44岁，大专学历，从事思想政治工作9年，现任无忌矿党委副书记，申报高级政工师。叶炯高兴地说：“李师傅，你这客请定了，刘书记只9年还报高级嘞。”李杉皱眉，“你还年青哟。”伏案继续写。

叶炯回办公室翻资料，从《思想政治工作》、《企业管理》、《文秘》等杂志里找出6篇文章，折了页。然后起草司家职的业务工作报告。

一、个人简介（略）

二、工作业绩

本人从事政工工作12年来，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始终同党中央保持一致。围绕本矿各个时中心任务，把思想政治工作同解决实际问题联系起来，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主要做到了“三结合”。

一）上下结合。充分发挥‘参谋长’的作用，使职工思想和领导意图相互帖近，当好“连心节”。时刻观察国家形势、煤矿面临的实际、职工思想趋向，组织参与基层调研，收集职工反映企业改革、安全生产、经营管理、个人生活等方面的热点问题，经过分析整理，及时反馈给矿领导，使他们及时了解职工心理动向，为正确决策提供依据。每当矿重大方案、决策出台，立即深入职工中去，解释方案出台的依据，今后形势发展趋势，使职工理解地接受。几年来，指导写作调研材料30多份，宣传简报80多篇。其中《如何看待目前的热点问题》、《关键时刻干部怎么办》分获矿务局调查报告一、二等奖。

二）软硬结合。努力把思想政治工作的软指标变成硬任务。每月指导编制思想政治工作月计划时，注意使计划帖近实际，帖近职工，具有时效性和可操作性，尽力避免空洞说教。去年开始编制思想政治工作月计划以来，每月落实完成80％以上。同时，积极探索不同时期思想政治工作新方法，撰写了《 》、《 》、《 》等文章，发表在《 》、《 》杂志上。

三）当前与长远结合。在做好当前工作的同时，研究思想政治工作发展趋向，立足现在，放远未来，起到智囊作用。先后在思想政治工作研讨会上交流了《 》、《 》等文章，受到了与会人员的好评。

此外，还带领办公室人员努力做好“三个服务……”

第二天，叶炯把司家明的业务工作报告草稿拿给李杉过目，他粗略地翻看一遍，苦笑：“夸大挪用学得差不多了。把我们干的工作挪给他，他的工作成绩能挪给我们吗？我们只有另辟蹊径了。”叶炯满脸发烧，“我毁掉再写？”“算了吧，只要他满意，功夫就没白费，咱调角度。”

叶炯把材料交给司家明，他认真看了业务工作报告，满脸悦色，“哼，写得不错，说到家了。”叶炯指着杂志说：“这里面找的文章折了页，你看看哪篇好，我填到书名号里。”“好，好！我看看。”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盒子，“这里面是皮带、领带，以后好好打扮一下，秘书吗，矿上的门面。”叶炯红着脸接过。出门想，送领导剩余的礼品，施舍给爬格子的了，现使驴现撒料啊。

叶炯回屋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申报材料，送组干科。组织员易文栋审查一遍，“可以，齐了。”叶炯递上一支烟，“你这次能套上哪一档？”“跟你一样，助理呗。”叶炯说：“政工人员终有个盼头了，只是能套上高级的太少了。”易文栋吐口烟，“上午查了全矿政工科级干部的档案，够高级政工师条件的唯有通安队支部书记苟子亮一个，可刚才他打电话说报了政工师，不愿报高级的。”“这为啥？”“他说自己水平低，套中级觉得合适。谁知是耍神经或是让矿领导知道他风格高，遇事无争？”叶炯觉得苟子亮与司家明落差太大，难以理解，嘟囔着走了。

叶炯在通安队工作几年，知道?子亮从小吃苦，本分正直。有时加班或升井晚，常到宿舍斜对面买个馒头边走边啃，问他怎不在食堂吃点饭菜，他说来不及，还有别的事，还说在外边吃，风一吹有馍香味。一次宿舍卫生工回家，他早上代替冲厕所，见一工人面朝外大解，发火道：“你没看牌子上写的顺?沟解大手吗？厕沟这么窄，你横着蹲，不注意拉到台子上，多难清理！”当天，在职工大会上又强调了入厕注意事项，要求尊重卫生工的劳动。据说，徐秋嫖娼后求他讲个情，弄个警告之类的处分，他坚决不肯，最终开除了党籍。叶炯觉得，说他出风头，耍神经，不象那种人。可评职称够什么线就报什么呗，不作假高套就行，何必自谦？于是，早点回去，绕到通安队找苟自亮聊会儿。

到四楼支部办公室，苟子亮仍穿着两年前那套蓝的卡中山装低头看报，叶炯喊：“苟书记。”他抬起平头，略宽的额头下一双大眼扫视叶炯，白净方脸微笑着说：“回来了，坐吧。”叶炯在他对面坐下问：“你职称材料写得咋样？”“刚写完，明天交上去。”叶炯看着桌上档案袋，“让我看看？”“看吧，别见笑。”叶炯抽出业务工作报告，手写一页多横格纸前面简介是：苟子亮，男，46岁，中专学历，从事思想政治工作21年，现任通安队党支部书记。申报政工师。里面文章3篇，都用横格稿纸复写，两篇是党支部工作总结加自己的体会，7页，一篇是在矿政工研讨会上的发言，9页。

苟子亮说：“你最近干得咋样？报职称了吗？”“整天忙，早想找老领导聊会儿了。我这次报了助理。”“踏实干总会进步的。你在咱队时，天天捧书本，遇着机会，谁也不求弄个秘书，这么快又挂上助理了。”叶炯按奈不住，“依你的条件，能套上高级了，怎么只报中级？”苟子亮淡淡地说：“咱们在一起好几年，你还不了解我的水平？高深的理论咱讲不出来，长篇大论咱写不出，天天忙完安全做些支部工作，注意百十个职工不违法乱纪，有了矛盾和和事，哪配上高级的？充其量当个中级就不错了，能评上中级对我就是个鼓励。”叶炯说：“你太谦虚了。听说咱矿一个高级机电工程师连线路的并联、串连都弄不懂，遇到机电检修或处理难问题就躲避、推病。比这种人，你在天上啦。”苟子亮笑着说：“图个虚名，多弄几十块钱落个自己心里难受，别人瞧不起，说三道四，不值得。”

叶炯无言以对，往下看他的业务工作报告，简介后写道：

本人从事思想政治工作21年，在不同工作岗位尽职尽责，完成了领导交给的任务，极少出现差错。担任党支部书记9年多来，按照上级党组织要求，团结党支部一班人，尽力把党的三项建设落实到党员职工中去，教育党员、职工干好本职工作，遵纪守法，团结协作，为矿争光，保全家平安。两次被矿评为先进党支部。尽管如此，极少数党员职工仍有犯错误的。

日常工作中，努力协调党政工之间的关系，帮助行政抓好“一通三防”，努力消除事故隐患。几年来没有因工作失误影响安全生产。平时注意关心困难职工家庭生活，对老弱病残尽其所能予以帮助，本队基本无上访人员。

今后……

翌日上午，司家明将叶炯喊到他办公室，“我看选的文章都可以，你挑几篇吧，交待打字员把我的名字打到白纸上，然后剪下帖住原作者名字，复印几份就行了。”叶炯照办法而行，只是帖名处复印后隐约有方框痕迹，复印员用刀片轻轻剐掉，又复印一遍，痕迹去掉了。叶炯将复印的论文名称填入业务工作报告的书名号里，又从宣传科找到以前政研会上的交流材料，署上司家明，让打字员打印，第二天即把材料备齐。

按惯例，报高级职称，审报材料上交后考试外语，外语考不合格，不得参评。一日，李杉找到叶炯，“你自学成才，英语咋样？”叶炯说：“了解点日语，还说不上熟悉。是不是要替考？”李杉难为情，“我上学时不开英语课，就是开，至今30多年了，也早忘干净。评政工职称考英语，难道要给老外做思想政治工作？简直让公鸡下蛋！”

叶炯想起老乡陈晓棠在职工子弟学校教英语，又想起准备高考的轮换工齐东生，便问：“怎么个替法？”李杉说：“我问了几个晋过职称的，一种是找与自已相貌接近的人替考，准考证帖自己的照片，这种既会英语又与自己长得相似的太难找了。另一种仍帖自己的照片，替考人与自己长相不一样也无所谓，只要买通监考人，闭眼不究就行。这一种害怕巡查考场的识破。还有一种是照片用替考的，准考证上名字是自己的，这种怕查身份证。”

两人议来议去，认为第三种可靠些。如查身份证只说丢失或忘带，并找两个关系通在考场附近应变。叶炯承诺找替考人。

下午5时，叶炯估计齐东生该下班了，便提前回去，拐到单身宿舍，敲开门见齐东生的头发还没全干，左眼窝留着煤迹，齐东生忙让坐倒水，以为是探讨学习、写作的，饶有兴致地说最近到书店买了高考复习指南，上面的数理化比上中学时变化大，英语也复杂，作文题难揣摩。正说着，唐三虎一手提水瓶，一手端空碗回来，热情招呼后问齐东生：“你吃饭恁快？”“还没吃，叶秘书来了。”叶炯知道，8点下井，即便10点在井下吃了馍，活动量大，也会很饿，便拉齐东生出去吃烩面。

趁街头女老板备饭，叶炯把替考的事说了。齐东生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万一被抓住，反映到矿上，我被取消了高考资格，咋办？”叶炯想着矿上的荒唐事，打保票说：“不会。万一抓着也不影响高考，有人替你活动，只要不往外说就行。”饭后，东生抢先付了钱，找两张照片交给叶炯。

次日，叶炯把找好替考告诉李杉，李杉高兴地说事后请客。过了三天，李杉苦笑着说：“这次不考外语了。弄得咱象猴子一样蹦来跳去的，两月后出了结果就安生了。”

叶炯回想小时候对工程师、科学家是何等的向往、崇拜，认为他们一定是高深莫测，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可现在象司家明这样整天喝得晕头涨脑，一心想着迎合奉承的人，居然上报高工，岂不是笑话？不，不是笑话，前些天就听到在前楼办公的机电高工连一般的供电问题都处理不了，经济师不懂哪些该进成本等等。这样下去，人究竟要追求什么？郁闷难遣，写道：

水调歌头

叹职称

技能称谓师，专业之光荣。学童常憧憬，神秘莫测情。在岗翘首以盼，何日评聘甚幸。如今上了楼，破解少儿梦，竟是一场空。 假且滥，不以耻，反为荣。满心惆怅，外圣内糠为谁用？溜须能够升迁，弄虚可成高工？良知受愚弄。但愿除此弊，名实能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