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弄假成真
7月2日上午，鲁中昌接到矿务局宣传部长尤光辉的电话，告诉他无忌矿被评为市级优秀思想政治工作企业，全市仅3家，矿务局仅无忌矿一个。后天举行挂牌仪式，到时市委副书记孔德江，矿务局党委书记吴庆云亲自参加挂牌仪式。挂牌后，在无忌矿召开全市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经验交流会，鲁中昌要发言，还要选两个转变典型、一个支部书记介绍经验。要求无忌矿周密组织，精心安排，把这两件光荣的大事办得隆重热烈，绽放出优秀思想政治工作企业的光彩，为矿务局争光。
放下电话，鲁中昌马上找周信和商议此事，并迅即召开筹备会，要求有关单位利用会前一天多时间，全力以赴筹办好这一盛事。强调宣传科要对两个转变典型，一个支部书记发言进行润色，崔有建逐个把关；办公室
对自己的发言进行再推敲拔高，突出本矿鲜明特色；司家明负责把大型会议室的桌面换上新台布，主席台上折叠椅全部换新，还要将办公楼一楼大厅挂牌位置设计好，装饰好；工会负责把横幅、牌板、标语设计得新颖、整齐，大气，如牌板来不及制作，把各队好牌板暂借到矿上一用，所有锣鼓队、唢呐队人员齐上阵，从下午起集中排练，唢呐少了刘宏泛这个主力，可临时到附近农村聘请两班。因两件大事合在一上午，预计会议要开到12时以后，客人食堂安排30桌筵席，为避嫌，要求饭菜丰盛，不上白酒，只上高档甜酒，饮料，对进单间的市、局领导见机行事。财务科对这次盛事的花销要大力支持。最后，鲁中昌板着脸要求各筹备单位要不分昼夜，配合协作，不能推诿扯皮，到时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定要追究责任，严肃处理。各筹备点情况，我和刘平书记要检查巡视。希望大家以高度的政治热情，认真负责的态度，不怕苦累的工作作风把这次庆典大会办得圆满成功！
按照议程安排，7月4日8时20分至9时，举行挂牌仪式，9时10分全市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经验交流会正式开始。当日7时10分，各单位已把精美的牌板抬到办公楼前工业广场，在矿工会人员指挥下，靠着广场四周的花池绕了一整圈，五颜六色的牌板在花池内盛开的月季，花池边冬青、松柏的映衬下，如天上的彩虹。吸取上次优秀思想政治工作企业检查那天夜里起大风刮烂刮落标语的教训，工会、宣传科，办公室所有人员早上5时全部到岗，按分工在大门口、工业广场四周墙壁上张帖标语，悬挂横幅、灯笼。标语又绕场一周，在牌板、鲜花的搭配下，在夏日初升太阳的的照耀下，姹此嫣红，流光溢彩。7时30分，机关全体人员，各队支部书记每人带领的30名职工在工业广场聚齐，锣鼓队敲响，四班唢呐队分布在四个方向竞吹，到8时，广场内聚集了近2000人的队伍，如观看趣味大戏一样人头攒动。
8时10分，市局领导的车队到来。顿时，鞭炮声、锣鼓声、唢呐声齐鸣，挥着鲜花，穿着校服的学童，列队站在大门口齐声高喊“欢迎，欢迎！”孔德江、吴庆云频频招手致意。孔德江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看着东边唢呐手画着黑脸站在桌上吹，瞧着西边戴着花帽妇女边跳边吹，望着北边一男一女对吹，盯着中间锣鼓手跳着擂，驻足观看3分钟，才在吴庆云的催促下迎着握手的领导上了办公楼铺红地毯的宽台阶。
台阶上临时放了两排桌子，孔德江，吴庆云在前排中间坐定，各种声音停止，周信和主持并宣布仪式开始。第一项，鲁中昌致欢迎词。第二项，吴庆云讲话。他代表矿务局党委对无忌矿荣获市思想政治工作优秀企业表示祝贺，对百忙中参加挂牌庆典的市委孔书记、市有关部门领导表示热烈地欢迎和衷心地感谢！
吴庆云接着对无忌矿几年来抓思想政治工作有效的方法，扎实的工作作风，细致入微、持之以恒的精神给予高度评价。念到动情处，他脱稿大声讲道：“有人说当前思想政治工作难做，依我看，这是缺乏知难而进的精神，对思想政治工作内涵理解得不透，对切入点把握得不准，对职工的思想变化掌握得不够，切合实际不紧密。象蜻蜓点水一样，浮在职工之上，能做好工作吗？在这方面，再也不要怨天尤人了，无忌矿就给你们树立了典范。现在提倡企业文化建设，有时我想，应从那方面切入呢？今天的场景使我深深地感到，就从做好职工的思想政治工作，使全体干部职工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铸造一个好的企业精神入手。就象无忌矿提出的那样，让每个职工形成“无忌矿是我的，我是无忌矿的。”“我的使命是无忌矿振兴，振兴无忌矿是我最大光荣”的价值取向。思想统一了，步调一致了，什么工作不好做呢？”
吴庆云喝口茶继续讲：“我在矿务局会议上多次讲过：什么样的思想政治工作方式好？因地制宜，教育作用显著，振奋人心的都好。象去年过年时，无忌矿敲锣打鼓集体给劳模送奖牌，就一种好方式，不仅激励了劳模，又鼓舞了职工。今天这种场面，更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好方式，它鼓舞了无忌矿职工团结一心，努力奋斗，为矿争光，这比单纯的说教要强多少倍！”
“今后，全局各单位要象无忌矿那样……”
吴庆云讲完，台下数千人爆以热烈的掌声，他鞠躬致谢。熟悉吴庆云讲话的人事后说，吴庆云讲话一般不脱稿，按部就班，讲完也不鞠躬，今天情绪特好，破例了。
第三项，孔德江讲话。他念了祝贺、感谢之类的开场白，赢得掌声后，便把讲话稿放在一边，大声说：“昨天下午，我听了市文明办主任方庆舒同志介绍无忌矿抓思想政治工作的经验，又看了你们的汇报材料，我觉得无忌矿思想政治工作“四四”管理法是我市思想政治工作的一大创举，是企业理论联系实际的典范。什么是新时期思想政治工作？那就是切合改革开放新形势，根据职工思想新变化，探索出一条附合单位实际的做好思想政治工作新途径，总结出一套新方法。这方面，无忌矿做了有益的偿试，积累了成功的经验。因此，要求全市企业要象无忌矿这样大胆探索，求真务实，不求照搬模式，但求各具各色，有所创新。刚才，我看了无忌矿职工迎接挂牌的那股热情，深受感动，人就是热情加实干才能做出成绩。大家知道，物质和精神是联系的，密不可分的，我反对一味追求物质刺激的拜金主义，我更不赞成摇唇鼓舌的单纯说教，必须把握好尺度，象今天无忌矿这样适当地用物质手段烘托一下气氛，点缀一下场面，恰到好处，让人振奋，催人奋进，可谓一举多得，这就叫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吗！多么好的一种转化方式，希望各位认真借鉴！”
借此机会，我衷心地希望全市企业、尤其是矿务局企业要……
第四项，请孔书记，吴书记挂牌。这时两位身穿红长裙的礼仪小姐高举镶嵌着优秀思想政治工作企业的红字镀金牌向观众展示一分钟，抬入一楼大厅交给两书记悬挂。两位书记面朝装饰好的红墙正要挂，矿领导也面墙准备鼓掌时，突然一位四十多岁，蓬头垢面，满身油污的妇女手拿着几朵月季花冲了进来大声唱道：“我的夫本是工资科长呀，无辜罢官被气身亡啊！都来听我的大油梆呀！啊……”牌匾刚举起，惊得二书记扭脸看，“咣啷”一声掉在水磨石地板上。领导们都扭过头，见是一疯妇人，大惊失色。因挂牌时只有主席台就坐的领导和两个礼仪小姐、两个录像摄影记者进了大厅，保安，工作人员全在台下维持秩序。周信和见无人劝阻，有的还偷笑，快步过去拉住疯夫人，“走，先出去！”疯妇人一边挣脱，一边指着周信和，“就是你，是你！把我的夫气死啦呀！”周信和大怒，在鲁中昌，刘平的协助下，把她拽入大厅隔壁的信访室。礼仪小姐重新抬起牌匾交给两书记挂上。鲁中昌赶快领着二位书记到大型会议室躲避尴尬局面。周信和宣布仪式结束。
周信和立即让人把保安科长姚成伟，司家明喊进信访室，大声喝斥：“你们真混蛋！干啥吃的？！怎么让她闯进来？”两人面面相觑，垂头无言。司家明扫视手里拿着花，嘴里仍咕哝着的疯妇人，心里明白了，她丈夫前几年当劳资科长，因招工问题被免职，没过两年去世了。便低声下气对周信和说：“她是从西边花园里绕进来的。从仪式开始，我就注意着主席台，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从台上进去。”周信和怒气未消，对姚成伟说：“你的几十个人都干什么了？该守的路口都守不住？这事要严查，追究责任！”气呼呼地走了。
9时10分，市思想政治工作经验交流会开始，市文明办主任兼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会长万庆舒主持会议：第一项，无忌矿党委书记鲁中昌发言，介绍《无忌矿思想政治工作四四管理法》。第二项，无忌矿典型发言：机掘队娄四伟发言题目是《仝书记苦口婆心，三违变成安全人》，综采一分队张结实发言题目是《队领导不厌其烦，赌徒成为矿模范》，综采一分队书记魏林生发言题目是《抓思想转变，保安全生产》。第三项，矿务局两单位典型发言。第四项，市企业三单位经验介绍。
其它单位发言时，市电视台、日报社记者把无忌矿鲁中昌等发言的四人约到中型会议室进行录像采访。他们刚到会议室，办公室通讯员把张结实喊走，说他家里有急事，魏林生示意让他快走。
记者：你们实行“四四”管理法时遇到过困难吗？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鲁中昌：困难当然很多。比如现在企业多用经济手段管理，把握不好就容易产生金钱万能，拜金主义。干部管理以罚代教，主观武断，工人工作时讨价还价，得寸进尺，似乎一个钱字把什么都取代了。我们做工作时，重点是以情感人，以理服人，以实际行动教育人，把经济手段作为辅助手段。我们矿转化典型在转化过程中大都是反反复复，这在当时是最困难的。可想一个队长，书记要管井下安全生产，压头的承包任务，还有队里一二百职工的思想、生活，光正事就够忙了，再面对教育过不肯改的人，心里什么滋味可想而知，可他们正是凭着决心、耐心、细心，硬把他们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记者：魏书记在做转化工作中灰心过吗？
魏林生：气愤过但不灰心。有一次，我刚升井，又累又饿，到队办公室，见张结实的老婆抱着孩子在哭泣，说张结实当天没上班也没回家吃午饭。当时我挺生气，但一想到我的责任，想到张结实一个人牵涉全队的声誉，一家人和睦，就到处找起来。就这样，不知反复了多少次，最终感动了他。
记者：可惜张结实走了，要不，问他有啥体会。（魏林生插话：他父亲得了急病。）那就请问小娄，你反复过吗？如何最终转变过来的？
娄四伟：反复了四次。常言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可我们的仝二平书记硬是凭他父亲般真情打动了我，我每次想违章时，脑海里就闪现出他既严肃又慈爱的形象，为了我敬重的人，我一定要我胜自己，用禁箍咒箍死违章的邪念。
三人的回答，让记者点头满意，考虑还要对会议照像录像，他们又匆匆地回到会议室。最后吴庆云，孔德江作了简短总结动员，12时20分结束。
与会200多人在客人食堂就餐，约1时半，乘车而去。
娄四伟第一次在客人食堂吃饭，回味美味佳肴，回想几百张大人物面孔注视着他，闪光灯照射着他，记者的话筒对着他，心里不知是辣是甜，反正一条，自己成真典型了，以后再也不能坐皮带了。晚上到队会议室看电视，在市新闻播报里看到记者采访他的画面，正不好意思要出去，被工友们拉住嘲道：“你这猴精！上个月你还坐皮带哩，今天成典型啦？真成妖精了！”娄四伟挣脱跑出去，又回来站在窗户边悄悄往会议室看，见工友们一头雾水地还在议论。
送走客人，周信和、鲁中昌责成主管保卫工作的刘平调查疯妇人是如何闯进大厅捣乱的。第二天下午，刘平汇报说，疯妇人先溜进小花园摘花玩，因护花工都出来看热闹，她又从花园侧门进了大厅。周信和、鲁中昌当即决定：保安科长写出书面检查，保安科当班班长免职。
鲁中昌回到办公室，想起自己精心安排的盛典被疯女人搅得难堪不已，心里懊恼、遗憾，揣度不知是啥兆头，思绪久久难平，在办公室踱了几圈，提笔写道：
七律
盛典憾
唢呐高亢锣鼓震，莺歌燕舞群情奋。
鞭辟入理撼人心，挂牌突现叫丧人。
一场盛典扫了兴，一团烈火暴雨淋。
千人不挡女巫咒，泰极否来生疑云。
庆典过后一周，政工职称评选结果揭晓，无忌矿高级政工师2人：刘平，司家明；政工师12人，其中有李杉，苟子亮；助理政工师35人，其中有叶炯。
司家明听到消息，喜不自禁，心想办公室在册人员中书记，矿长是高级工程师，自己是高级政工师，科级干部中是唯一的。兴头之上中午就想请客，忽听对面有人大声叫李杉，心里一动，又感不妥。李杉是办公室资格最老的，条件够没评上，自己差2年评上了，中午请客他不到说不过去，到了不是办他难堪吗？以后再说罢。
以后几天，司家明碰到李杉，尽量装得和平时一样，但越装表情越不自然，皮笑肉不笑，李杉更是话不多，有时点头就过去了，好象莫名其妙地拉开了心理距离。
公布结果第三天，叶炯想劝慰李杉，也想知道他条件够为何没评上。进办公室见李杉抽烟弄得烟雾缭绕，忙把半掩的窗子全部打开，“李师傅，我该请你喝酒了。”“算了，说说而已。”“别往心上放。”李杉苦笑，“放心上早压死了。当时上报，我就犹豫，作为一个普通秘书，套上高工，就享受副矿级工资待遇，连跨三级，这在当官的等级观念里是极不妥的，后来又想好歹在政工岗位熬十几年了，撞撞吧，结果没侥幸过去，白比人家多交了评审费，权当又上一次警钟课吧。”叶炯说：“评职称不是看工作水平的？而是看官等级？那下文件干脆说清得了，什么等级的官套什么职称，省得让人瞎猜盲撞。”李杉又点上一支烟，“这不可能，否则名文和潜规则怎么区别？哎！我是知道秘书该怎么干，一辈子也干不好的人。真让人说对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
叶炯和李杉谈话后第三天，李杉患热感冒在矿医院输水休息。司家明得知李杉患病找到周信和、鲁中昌汇报：李杉已年愈50，在秘书岗位上干了8年，十分辛苦。这次上报高级职称没评上，又生了病，建议领导安排个地方。周信和此前答应过李杉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地方，苦于没有可以替代李杉的笔杆子，迟迟未动，经司家明这么一说，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未等李杉上班，便与鲁中昌商定提拔李杉为建筑队主持党支部工作的副书记。
鲁中昌与李杉谈话时说：“老李，你是个好人。文章写得好，分寸把握得准，见解独到。虽然职称没评上高级的，只是指标有限，没有别的原因。以后到基层当了书记，机会多着呢，好好地干吧！有什么困难，还来找我们。”
鲁中昌与李杉谈话的当晚，叶炯到宿舍找李杉，见他坐在窗前桌边发呆，桌上放着几张稿纸，上面写道：
感解脱
八年揣摩心耗尽，反反复复愁煞人。
通霄达旦忘寒暑，绞尽脑汁成空文。
领导展颜大补偿，脸面一沉地缝进。
终日为人作嫁衣，年老体衰出楼门。
见此，叶炯劝李杉出去走走，两人一起到西山坡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