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争夺
无忌矿调整干部风波过去20多天,鲁中昌心中留下的伤痕仍未复平。他想,如果从体制、制度上确认企业党委的统揽作用,象地方那样,四大班子党委为首,都要受党委的领导;凡重大决策书记点头;重要人事任免书记提名把关;还会出现周信和无视自己存在的现象吗?在京城学习时,就听说国有企业在改革中如何发挥党组织的作用存在争议,有的提出“保证监督,参与而不干预”;有的认为,“把握方向,适度参与,离轨干预”;还有种种说法。在实践中如何落实?并没有准确尺度,多取决于厂(矿)长和书记的素养、水平、相互理解程度和性格摩合等因素,没有一点矛盾、冲突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党委应有一套切实可行的工作制度,特别是会议制度。以前虽有,太空了,应重新制定规范。自己是党委的班长,你周信合是党委成员,属于党委的决策范畴,不能扩大,党委会书记拍板当仁不让。想罢,又拿出中组部负责人答记者问文章,仔细地看了一遍,准备明天党政班子理论学习时再念一遍。
翌日下午,班子成员在中型会议室聚齐,鲁中昌严肃地说:“今天我们学习《企业党组织是企业的政治核心》,这是中组部负责人答记者问。”念至企业党组织作为政治核心,主要担负哪些职责、任务时,他提高嗓音,放慢速度:“(一)保证、监督党和国家各项方针政策在企业的贯彻执行,坚持企业的社会主义方向;(二)领导企业的思想政治工作和精神文明建设;(三)按照党管干部的原则,加强对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的教育、培养、考察和监督,考察和推荐中层行政干部,对厂长提名的中层行政干部提出意见和建议。”
当念到企业党组织的政治核心地位与厂长的中心地位是什么关系时,他强调大家注意:“政治核心地位主要是从政治思想方面说的。而厂长作为企业的法定代表人,其中心地位主要是从生产经营管理方面说的。应该说中心也好,核心也好,二者职能不同,应当而且完全可以有机地结合和统一起来。这主要是个实践问题。许多企业党委书记认真维护厂长负责制,积极支持厂长行使职权,许多厂长充分尊重党委的意见,把党组织充分的挥作用看成是办好企业的重要保证。”
念至企业中层行政干部任免由党政领导集体讨论,如何实施时,他加重语气:“干部任免要经一定的程序,不要只由个人说了算。我们党历来的规矩是,任用干部要发扬*,走群众路线。现在规定企业中层行政干部由厂长提名或党委推荐,经党政领导集体讨论后,由厂长任免,是为了使厂长按德才兼备的原则选好用好干部,避免用人上的失误。这一规定,不妨碍厂长的用*。至于集体讨论具体形成,要从实际出发,不强求一律。无论采取何种形式,均应注意:(一)讨论前由组织,人事部门进行考察,广泛听取意见。(二)党政主要领导讨论前充分交换意见。(三)讨论中充分发扬*。根据讨论意见,由厂长作出任免决定。”
鲁中昌念完,喝口茶,看着周围沉默的同事说:“大家讨论讨论,畅所欲言,有什么感受说出来,交流一下。”周信和拿着笔认真地在资料上划什么,朱学清捧腮不言,邹新喜靠着折叠椅假闭着眼,其它人无精打采,刘平搭拉眼眄斜一下先发言:“坚持党的领导,是四项基本原则内容之一,是我们党历来坚持的根本原则,是我们事业胜利的保证。前些年出台的《企业法》,明确了厂(矿)长在企业的地位和作用,目的在于使企业转换机制,自主经营,提高效益。但还是以党的领导为前提的。因为没有具体的标准、细则,实际操作中,也带来一定的难度。如刚才鲁书记念到的“行政干部由厂长提名或党委推荐。”就模棱两可,让书记,矿长怎么理解?其实,不论提名或推荐在干部任免中是最重要的,一旦干部被提名或推荐,就意味着成功了80%。让书记、矿长沟通,意见一致好说,如不一致,怎么办?说是个实践的问题,怎么实践?实践来实践去,岂不耽误工作?”
见刘平说得句句在理,苏健黑胖脸一绷开腔:“前一段,我在报纸上看到,为了加强和改进企业思想政治工作,让党委书记兼任主管思想政治工作的副厂长。当时我想,党委的主要任务就是保证企业的社会主义方向,是掌舵的,主要职责是抓政治。**讲过:‘政治是统帅,是灵魂。’让书记兼任副厂长,与厂长怎么处?副职服从正职是起码的规矩,那如果厂长干了出轨的事,政工副厂长服从不服从?如果服从怎么坚持社会主义方向?怎么称统帅、灵魂?如果不服从,岂不是连组织原则都不懂?虽然这种提法在我们单位未实行,但想起这事,我就迷茫。当前的核心、中心让结合统一,如果能实现,当然好。如果万一……那么1+1还能等于2吗?让我们协助经营者向着哪一心?中层干部,还有职工呢?”
鲁中昌听罢来了劲,“我们党是执政党。什么叫执政?执政就是掌权!这在多少年前就已明确。**说过: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现在从中央到地方,组织机构中的人大、政府、政协、法院、检察院,哪个机构不受同级党委的领导?企业虽是生产经营单位,受《企业法》规范,但前提是要坚持党的领导。为了理顺关系,打消大家的模糊认识,我建议,凡重大事项必须经过党委会,干部任免以后由党政联席会改为党委会或党委扩大会。大家议一议。”
周信和放下笔抬起头,心想,这小子开始反攻夺权了,干部任免经党委会或扩大会,意味着由他主持会,最后由他拍板决定,便假装自然地说:“大家谈谈,认为书记们的意见怎样?”邹新喜笑着说:“坚持党的领导是国家的一贯方针,就不必争论了。我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任免干部经党委会或扩大会,我们行政副职大多数不是党委委员,参加不了,那么,调整到本系统干部,我系统领导不知道,怎么分管工作呢?”
鲁中昌忙接腔:“党委扩大会起码扩大到副矿级干部。”
吴宜说:“我认为无论是党政联席会或党委扩大会只是一种形式,参加者还是在坐的人。只要研究决定任免干部前,多征求副职的意见就好。因为我们整天与分管的单位领导打交道,哪个领导怎么样?我们通过工作摸得清楚。这样,有利于把好的干部提上来,把不称职的淘汰掉。这不并是说你们一把手选人不准,不是兼听则明吗?毕竟全矿几百名基层干部,你们的事情特繁杂,精力有限嘛。”
周信和扫了大家一眼,看没人接腔,便说:“我们在坐的都是党员,坚持党的领导是方向问题,原则问题。大家也应知道,我们党员,党组织都应在宪法、法律范围内活动,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现在《企业法》明文规定,厂(矿)长是企业的法定代表人,对企业生产经营全面负责,任免企业中层生产经营干部。如果不选择一些有事业心、踏实敬业的好干部,怎么保证生产经营正常进行?完不成上级下达的生产经营任务,我怎么向上级交待?当然,自此以后,在重大问题上要多征求党委的意见,让党委多把关,少出偏差,这是对的。但说到底,我们企业要面对激烈竞争的现实,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活动,各项工作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吗!我同意刚才吴矿长的意见,党政联席会、党委扩大会只是个形式,定事还是在坐的,外人进不来,何必弄个“换汤不换药?”
接着,朱学清,冯克相继表态,还叫党政联席会好,没必要再改。
鲁中昌看行政干部大多不同意改会议模式,各暖己葫芦,便说:“按照《企业法》,厂(矿)长对行政干部有决定权,但还要党委把关。党务干部任免呢?就不能放在党政联席会上由厂长决定,必须由党委会讨论决定。不是我旧事重提,上次调整干部,我作为党委的一把手不在家,竞动了20多名党务干部,这怎么解释?符合组织原则吗?”
周信和陪笑道:“任免党务干部应当放到党委会上讨论,但往往调整干部时,行政、党务交叉进行,如支部书记调整为队长,队长转行当书记,有的书记兼队长,怎么鉴别?实际工作中也不好操作,还是党政联席会好平衡,只是多征求各位意见行了。”
鲁中昌不好再坚持,见周信和语气缓和,便说:“党组织既要管党,又要参政,实际党政难以截然分开。这样吧,从今天的会议开始,以后凡讨论决定重大问题,尤其是干部任免,两个一把手要同时在场,周矿长不在家不研究,我不在家同样也不能研究,以后要形成制度 ,谁也不准违反。”
周信和心动:好小子!进退有度,到底蹦到了线上,招数不少,不可小觑。便故作不情愿样子,“按鲁书记说的办,以后就这样。”
鲁中昌见大家沉默,便问“各位还有什么?”没人说话,欲征求周信和意见,要宣布散会,邹新喜慢腾腾说:“今天既是讨论,我再说点事。当前,社会上出现了不少官倒公司,让人招架不住。如市交通部门有机车服务公司,企业的车坏了,必须到他们那里修,配件得用他们的。他们的配件质次价高,修理技术也不过关,花不少钱修了车,没几天又坏了。如不到那里修配,他们会从车辆审验、办证上卡咱。又如矿用机电配件、产品,咱们一般是报计划给局机电处、供应处,由局内供应。现在司法、劳动人事等部门属下都办有公司,拿着领导批条或让领导打电话向矿上推销,如果要,确实质量不过关,怕影响安全,如不要得罪不起他们。加上两个一把手的关系户,整天缠得我头大。”
冯克红着圆脸深有感触:“邹矿长说的现象很普遍,现在官办公司遍地开花,利用掌握的权力捞钱。前天,咱矿有个病退职工找我推销铁锨,拿着民政局扶持残疾人事业批文。我问他自己单干怎么又到民政局了?他说他的公司靠挂了民政局,可以享受免税优惠,遇到难处有人疏通,路子宽,只需向民政局交点管理费。还说民政局有4个公司,每个局长主管一个,他们整天跑资金,搞推销,有时把部门的物资、资金无偿划给自己的承包公司,把大单位利益化作小单位或个人利益。”
郭凯收侧头给苏健嘀咕:“这是权力部门侵犯了个人利益,让他们的老关系户受损了,少得了回扣,叫苦哩。”
苏健悄悄回应:“咱们是干气,谁让咱干这一行?”
吴宜接话:“我也有体会。我管的是“一通三防”专用设备,属技术含量高,要求严的产品。最近矿务局通风管理部门专门办了通防服务公司,要求各矿进设备、配件必须经这个公司,他们进的东西大部分是地方小厂的,质量根本无法跟国营大厂的比。这有什么办法?他们管着这一块专项资金下拔的。”
“我说点。”总会计师刘玉新眨着小眼:“本来不想说,五花八门,难说清。现在是价格双轨制,让一些人暴富了。前几天,有个老乡介绍市物资公司一位倒爷,他从二手倒爷处进了一批钢材,钢材到他手里已加了两次价,他销到矿上再加一次价,每吨比第一次进价高出300多元,最终涨价负担还是我们生产单位承受了。现在真是层层倒、转圈倒、内部倒、官商结合倒,流通领域太混乱了。上次开经济活动分析会,同行们讨论,现在经济建设好比一个比赛场,只有运动员,合格裁判太少,即便有少量裁判,也被‘变通’、‘转换’弄得无所适从,有法难依。这些‘变通’、‘转换’,使少数人魔法般地富起来。”
鲁中昌看大家讨苦叫屈,表态:“大气候问题我们无能为力,但要从自身做起,严格要求自己。从今以后,我不向各系统压销东西,尽可能走正轨渠道。”说罢看着周信和,意在将他一军。
周信和叹口气:“有些事慢慢来吧。”说着朝鲁中昌,“今的会就开到这儿吧!”
鲁中昌喊了声:“散会。”
叶炯作完记录回到办公室,细想这场争论的价值是什么?是在对立中形成了暂时统一?或是矛盾的循环往复?于是写出顺口溜。
常扪心
动心舌战曰讨论,两心相争孰为心?
引经据典似有理,心知肚明权为心。
慷慨陈词斥官倒,旁敲侧击利薰心。
结为连心何其难,貌合神离相背心。
捡菜沤病问几何?职工疾苦谁关心?
自幼皆为受苦人,登高岂能少良心?
执政以何为根本,掌权固势常扪心。
水能载舟亦覆舟,长治久安赢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