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芯芯提着饭盒,见王美佩正向客房楼门走来,邓芯芯先打招呼说:“美佩姐来得真巧,我给我姐拿饭去了――我妈做的。”
王美佩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亲娘也够累的,还得天天单给你姐做饭。”
“可不是,那么大岁数还不退休,家里家外都是她一手操持,真够她忙的!现在放假了还稍微好些。”
“你姐本来应该由我们照看,结果负担落在你们身上了,你年轻轻的天天这样儿烦不烦?”
“反正我也没事干,我妈让我回来主要就是伺候我姐。”
邓芯芯拿钥匙把门开开说:“姐,你看谁来了!”
邓玫玫说:“美佩,怎么又来了?我挺好的,不用你一趟一趟老往这儿跑!”
王美佩不满地咕哝说:“妈的命令我敢不从吗!我放假在家呆几天妈看着受不了,一会儿让我干这个,一会儿让我干那个,就是不让我闲着!这不是,她说天太冷带京京出来不方便,又说你爱吃饺子,非得让我给你送来!一是让我来看你,二是让我告诉你京京挺好让你放心,天天老是婆婆妈妈的这一套!满脑子都是你这个儿媳妇,我这个作女儿的都得靠边儿站。实话跟你说,我都嫉妒了!赶紧吃吧,还带着热气儿呢!”
邓玫玫说:“又让你跑一趟,辛苦了!芯芯,快把妈做的饭拿过来让美佩吃!”
“我刚吃过了,再说给你专做的小灶我也不敢吃!”
邓芯芯把三层饭盒分别打开说:“美佩姐,你真幽默!我姐让你吃你就吃,别跟她客气!”
王美佩看了看说:“嗬,这么丰盛啊!看你真有福气,婆婆和娘家妈都偏向你!”
邓玫玫说:“如果妈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我给你补偿行了吧!”
“说得好听,你怎么补偿?等我病倒了你来侍候我?就你这病病殃殃的!”王美佩不经心地说。
“你怎么净说不吉利话,说正经的!”
“好,我的嫂子!说正经的,马上就过年了,我哥来信了没有?”
“没来信,我估计年前怎么也得回来吧!”
“你说,你跟我哥算怎么回事,总这样儿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儿啊?”
邓玫玫说:“你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当前还提不到日程上来。说点儿现实的,就说说你吧!”
王美佩笑了笑说:“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美佩,咱们俩同龄都快三十了,你就不想成个家?听我的劝抓时间找一个吧!”
王美佩说:“我才不找呢,我是独身主义者!你三姨不就一个人过了几十年?”
“她那是旧社会,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怎么能跟她比?其实她挺可怜的。”
“我看她不是也挺好嘛!”
“那是表面现象!听我妈说,三姨年轻时受过挫折。她跟一个人恋爱一年多,准备要结婚了才知道那个人原来已经有了家室,给她打击特别大。还有一个同事结婚没多长时间就被丈夫抛弃了,还丢了海关的工作。那时女子一结婚就被海关辞退。结果弄成精神失常流落在街头。”
“还有这种规定,这也太歧视女性了!”
“我妈也在海关工作过,因为结婚不得不离开了。因为精神受到巨大刺激,所以三姨发誓终身不嫁。她是个心开明目的人,不甘做别人的附庸,要不然早就支撑不住了!尽管如此,一个女人天生是有母性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小孩越来越喜欢;每当见了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有意识地跟孩子妈拉拉家常,再逗逗孩子玩儿一会才肯离开。在我两三岁时,三姨已经三十多了,每次到我家,总是把我拉到自己身边,最后认我作了干女儿……现在你也快三十了,再过十年八年后悔就来不及了!”见王美佩默不做声,邓玫玫接着说,“实话告诉你,有人看上你了!”
王美佩用疑惑的神情说:“别瞎说了,什么人能看上我呀!”
“我哥!”邓玫玫脱口说。
邓芯芯插话说:“我也看出来了!好像他还想请美佩姐去看电影呢!”
王美佩急忙谢绝说:“别,别介!千万可别介!”
“怎么?我哥可是个好人,跟你哥一般大。”
“都是教书匠!一点儿地位都没有,让人看不起!你父母是教授,级别职位够高了吧,怎么样?让人给整惨了吧!我爸是中学高级教师,搞什么运动都那么谨慎,特殊时期初期还差一点儿让人给揪出来隔离!”王美佩埋怨说,“也不接受教训非得让我上师范,哪如我哥念医科好啊?我在年级里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一点儿也不比我哥差!当了老师算我倒霉!”
“你怎么对教师有这么大成见!”
“不是我有成见,这是事实!别说我不打算找,就是找也不找老师,跟你似的找一个大夫多好啊,可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老师!刚才的事可别再说了,要谈不成太伤感情,要真谈成了更不好办!”
到呢个妹妹问:“谈成了怎么不好办?”
“到底是我叫你嫂子呢,还是你叫我嫂子?”王美佩开起玩笑来,“要是你管我叫嫂子我哥肯定不干!什么事都有先来后到,你已经是我嫂子了,就接着作嫂子吧!”
邓芯芯插话说:“美佩姐说话真有意思!”
“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嫂子,说心里话,我真想独身,心意我领了,谢谢嫂子这么关心我!”
邓玫玫就着台阶下说:“如果妈要再让你受什么委屈,那我可就没
法给你补偿了。”
“噢,你想用你哥来搪塞我就算补偿了,那可不行!”
眼看春节就到了,王大?探亲回到北京。第二天上午,夫妇俩正
在说悄悄话,突然有人敲门,王大?把门打开,一见来人吃惊起来:“哎
呀,宋姗姗!怎么是你!?”
“怎么,我不能来?我来看邓玫玫不行啊!”
“宋姗姗?”邓玫玫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快来,坐这儿!”
“躺下,快躺下!”宋姗姗紧走几步拉住了她的手,“杨芙蓉写信告诉我,说你卧病在床,我就赶紧来了。这么巧,王大?也回来了!”
“这不是快过春节了嘛,赶紧抽空回来看看他们。”王大?说。
宋姗姗扫视了一下室内说:“听说玫玫生了个大胖小子,什么时候让我见见?给我做干儿子吧!”
王大?说:“刚满五个月,玫玫带不了,我妈给看着呢。”
邓玫玫内疚说:“宋姗姗,王大?那么好的人,你们俩好好的你干嘛把他让给我?结婚后我就没得好,还连累了他,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王大?赶紧拦住了她:“你这是什么话,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他要是不好,我也不能把他介绍给你!可惜呀,我跟他没缘!这就是命,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咳,事情都过去了,不提它了。”宋姗姗说,“听杨芙蓉说,你都要生了还跟社员一起参加什么抗旱大会战,你可真是的,怎么不知道要命啊!”
“你不知道我出身不好吗,正是组织考验我的时候,我怎么能落后呢?”
宋姗姗责怪说:“我说邓玫玫,你真是个书呆子!有你这样儿接受考验的吗?纯粹是没事儿找事儿折磨自己!现在怎么样了?”
“经常头疼头晕,时好时坏……你怎么样,六七年了,我看你没什么变化。”
宋姗姗感慨说:“怎么没有变化呀?老了!”
邓玫玫关切问:“还没找朋友?”
“三十多了,谁还要啊!像你们王大?那样儿的上哪儿找去呀!”
“怎么,把他让给我你又后悔了?要不要把他还给你?”
宋姗姗大声说:“好啊,你舍得吗?”
听她们的对话,王大?有些不自在,于是插话说:“你们俩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把我当成礼品推来让去的……说正经的,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这不是嘛,我爸托人给我介绍一个,说是个中学老师。”
邓玫玫说:“中学老师?见过面了吗?”
“昨天下午我才赶回来,匆匆忙忙见了一面还没来得及说话,约好了今天下午再见。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得先抓时间来看你,先人后己嘛!”
“你的风格还挺高!哎,我哥就是中学老师,干脆把我哥介绍给你算了!”
宋姗姗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呀?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对不起,这一年多把我弄得焦头乱额,把你忽视了!现在就给你补偿,下午的约会你就别去了。现在正放寒假,我哥正好在家呢!”
“你让我脚踩两只船,不守信用?”
“看你干嘛上纲上线呢?你不是还没对他承诺什么吗!”
随着两下敲门声,未经允许走进一个人,邓玫玫惊喜地喊:“你看,说曹操曹操到,来得正好!”她介绍说,“这是我同学,这就是我哥邓拓子!”
邓拓子和宋姗姗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说:“怎么是你!?”
邓玫玫觉得诧异:“怎么,你们早就认识!?”
邓拓子兴奋地说:“昨天我们仓促见了一面,约好了今天下午在北海公园门口会齐。怎么,原来你们都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她是我同学、好朋友!也是大?的老相识!”邓玫玫推了一下宋姗姗,“哎呀,去去!你们赶紧走!我跟大?还有事儿呢,别干扰我们自由了!”
在邓玫玫的敦促下,邓拓子和宋姗姗离开了住室,两人并肩漫步在校园里。
邓拓子说:“这世界也太小了,什么巧事儿都有。是不是真有天下月老啊,让咱们俩在这儿见面,不用再去北海受冻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主动找上你家门来了。”
“刚才玫玫说你是她同学,怎么你也是大?的老相识?”
“我跟王大?是在西北医疗队时认识的,我们从不同的医疗点儿抽调到宣传队,每天都在一起到处搞宣传演出。”提起王大?,她掩饰不住自己一直割舍不掉的那片深情,“有一天我生病发烧,他给我做治疗……他是个百里挑一的人!”
邓拓子听出来她的话里有话,他试探问:“你对他印象那么好,怎么没跟他交朋友?”
她开诚布公说:“何止是交朋友啊,我们已经相爱了!是我那胆小怕事的爸爸棒打鸳鸯硬把我们拆散了……我总觉得对不住他,后来把他介绍给邓玫玫,她是我中学六年里最好的朋友!”
邓拓子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你跟大?分手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再找?”
“工作以后,同学们都纷纷成了家,剩下的几个我又不愿意凑合。我工作的地方是山区,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我爸说他不该干涉我跟王大?的婚事,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要不是我爸妈总催我,我都不想找了。邓老师,咱们年龄都不小了,我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会对你隐瞒任何问题。”
“没关系,你说吧!”
宋姗姗毫不犹豫地说:“我先跟你说清楚,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
邓拓子愣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
“这事都怨我没考虑周到,王大?是无辜的!”
邓拓子完全明白了,原来她跟别的男人发生过关系,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妹夫。听到这儿,他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是继续交往下去还是到此为止?突然,他回忆起自己曾有过的一段不同寻常的美好时光。
大学期间,自己与女朋友形影不离甜蜜相处两年多,虽然毕业后俩人没分在一起,但已经商定好工作稳定下来就马上办理婚事。一对昼夜相思的恋人长时间不在一起,一旦相见如烈火干柴,发生了不该发生而又难免发生的事……没想到,就在积极筹备婚事期间,震惊世人的特殊时期开始了,自己家被彻底摧垮,结婚的美梦也被打得粉碎。如今,自己已经三十有余,找爱人的条件一降再降,现在只剩下了三条:人、活人、女人。
通过与宋姗姗短暂的接触和交谈,邓拓子觉得她具备太多太多的长处和优点,她为人诚实、坦率、善良、有责任心、有感情……总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而且又是妹妹的同窗好友、还跟妹夫有过一段交往,不能放过她!尽管她已经不够完整,但值得自己去爱,何况自己也曾失过真精、损了元阳,并不是真正的童男子。黄河之水天上来,东流到海不复回,常言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不能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宋姗姗见邓拓子不说话,于是问:“你怎么不说话?”
邓拓子生怕她对自己产生误会,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活动说:“我在想,你跟大?的事跟我妹说过吗?”
“我并不想对她隐瞒,可是我怕她接受不了没敢告诉她,我不能伤害她!”
邓拓子赞同说:“你说得对,事情已经过去了,千万别再跟她说了,她现在已经相当脆弱……”
宋姗姗想,自己如实把过去的事告诉了他,并没见他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就自己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她说:“我跟你说了不光彩的事,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邓拓子深表同情地说:“因为我理解,大多数人的道路是不平坦的,难免发生磕磕绊绊、曲曲折折的事,这才是鲜活真实的人生!”
“你真的这样认为,不计较这种事?”
“我怎么会计较你呢,我也了解大?,他是好样儿的!”
听了他的表态,她想,自己跟王大?不能成为夫妻,嫁给邓拓子以后跟他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今后几十年总少不了有相聚的机会,也不枉我们有过一段令人不能忘怀的交往……想到这儿,她说:“别光说我,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说说你自己!”
邓拓子说:“我有什么可说的,教了**年书,业绩平平。曾交过一个女朋友,因为我出身不好在特殊时期初期就断了关系。我是山沟里的教书匠没人看得起!所以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人跟一盏孤灯做伴儿。父母都健在,有两个妹妹,一个在山西插队……你还想了解什么,我如实回答!要不然你就去问玫玫,我愿意接受你的考察!”
她拦住了他:“行了行了,别那么严肃好不好,谁考察你呀!也就是随便问问。咱们都有了初步了解,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他不加思索说:“我考虑好了,有大?和玫玫的这层关系,就等你的一句话!”
她顺口说:“凭他们俩人的关系,就由你安排吧!”
“真由着我安排?依我说今天下午咱们就去登记!”
“说什么憨话哪?再急也不至于到这个份儿上!没有单位的介绍信你拿什么登记呀!玫玫说他们恋爱结婚是闪电式的,我看咱俩比他们更闪电!”
“早点儿把事儿办了心里踏实。大?跟我一般大,人家都有儿子了,我的儿子在哪儿,连个影子还没有呢,怎么不急呀……”邓拓子看了看时间,“哎呀,十二点多了!走,我请你吃饭去!”他拉起她的手……
经过简单的程式,邓拓子和宋姗姗办了婚事。借用学校一间客房,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成了洞房。显然他有点儿得意忘形,他说:“没想到多少年来的期盼一下子成为现实……应该庆幸的是你没嫁给王大?,如果你嫁给了他,今天哪儿还有我的份儿啊……现在你还后悔吗?”
“我总算悟出来了,人的一辈子谁也说不清楚。我跟王大?的事儿早已经画上了句号,现在咱们又成了一家人,不说他了。拓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放心,我既然嫁给你就一定诚心诚意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有……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用力亲了一下宋姗姗,“能得到你,就是我……我一辈子的幸福……姗姗,大喜的日子你怎么流泪了?”
她温情地说:“我是个不幸的人,你对我这么好,我太激动……”
迟到的新婚之夜,让人觉得那么短暂,两个人通宵没有入睡,他说:“咱们比大?他们幸运得多,他们的蜜月还不满一天就长期分居。咱们俩得想办法尽快调到一起!”
“说得容易,你有什么办法?”
“听说现在有政策,在京的父母身边没有子女的可以调回来一个。回头我就跟爸妈商量,利用这个政策先把我从郊区调进来,然后再利用夫妻分居的政策把你调回来!”
“真有这个政策?要是那样儿你别净想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在插队,一个女孩子多不容易呀!还有玫玫,她身体不好又跟大?分居两地,还有个孩子,将来怎么弄啊?应该利用这个政策把插队的妹妹或者玫玫调回来,你说呢?”
邓拓子没做声,心想,她口里说是为了两个妹妹,实际上是不是还想着王大??不,不像,她已经嫁给我了……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她摇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得不对?”
邓拓子赶紧回答说:“姗姗,你的心肠真好!总是先为别人着想。”
“是不是因为我跟王大?有关系你吃醋了?玫玫是你的亲妹妹!”
他赶紧解释说:“别胡思乱想!你说得对,是应该先为妹妹们着想,把政策留给她们……咱俩怎么办?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山区特别缺大夫,调大夫可能容易些,开学后我马上写申请。虽说是山区,好歹也算是北京啊!哎,不说是不是北京,先调过来再说。起码咱俩不能长期分居……”
“那就争取试试吧!”宋姗姗附和说,“对了,如果真有这个政策,我是独生女,也可以让我爸妈想办法!”
“好,咱们双管齐下,三十多了好容易才有了今天,绝不能像大?他们那样长期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