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天朝圣聪十一年，上京。

时近黄昏，秋阳依然高照。

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文乘龙府前车水马龙。满朝文武官员送礼的车驾堵住了半条原本不甚宽敞的苏兰街。

街对面的酒楼中大部分人都在打听此事。一个富商打扮的胖子问小二：“我看对面那府邸的建制，应该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吧？怎么刚才我看连六部各家大人的府上都给他们送礼？”

小二好像也沾了喜气，欢快地答道：“您老不知道了吧？这府邸是兵部郎中文大人家的，虽说只是个正五品，可掌管着全国武官的升迁调补那；不过这却不是今儿这么多达官贵人来贺礼的缘由……”

有那些好奇的客人，听小二高声说起来，便有人围上来细听。

小二更得意了，将抹布往肩上一甩，道：“诸位客官都知道本朝无皇后，主掌六宫的是林贵妃吧？”

有人抢着道：“这还用你说，人人知道林贵妃代掌皇后玺绶，她是神机太子的母亲，就算陛下不立她为皇后，将来也是太后哇”

“这就是了。”小二接着道：“林贵妃乃太子太师林公长女，林太师统共养了六个女儿，后来好不容易中年得子……”

听到这便有人不耐烦了：“哎小二哥，你别跑题了，咱们在天子脚下做百姓的，谁不知道林国舅，有名的京都四公子之首，可这跟对面这文大人有什么关系呀？”

“这就是关键啊殊不知这文大人养了个沉鱼落雁的女儿，从小聪明伶俐，多少求亲的上门，文大人总觉得配不上这文小姐，一直敷衍着都拖过了文小姐成年，今年，文小姐芳龄都十六了，本来还是没有许下人家的。”

“莫不是许了林国舅？那文家可真是攀龙附凤啊”有人艳羡地说。

小二并不赞同那客人的话：“客官有所不知，你们是没有见过这文小姐，那可比天仙还美上三分啊小二我平日迎来送往的人也多了，心里一直想，这可至少是个娘娘命，不是当今圣上，这世上谁还能消受得她。”

“真有你说得那么美？”有人半信半疑。

另有人插话道：“据在下所知，林国舅眼界极高，各家王爷的郡主，他都是看不上的，也许这文小姐真的与众不同。”

小二笑道：“这位客官有见地。听闻是王叔东海王携世子郡主从藩地朝贺太皇太后七十大寿，文大人本是东海王的属臣，王爷既带了郡主同来，文大人自然要让夫人小姐去陪同接风。这王爷进京，接的人必然多，林国舅也去了，就这么看到了文小姐。”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可不止如此呢，”另一个小二端了菜上桌也来凑热闹了：“当时东海王的世子爷也相中文小姐了，两府几乎是同时托官媒去求亲，这可难煞了文大人”

“东海王府上？那可真不见得比不上太师府啊这文大人怎么就把女儿许了林家呢？”

那小二道：“那林国舅听闻此事，哪里肯甘休，急忙请了太师夫人进宫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便同了国舅到御前去请旨，皇上一听，好事呀便降旨赐婚。既然皇上都赐婚了，东海王府又能怎样？那世子爷再不情愿，既然晚了一步，老王爷自然也只能约束啊。”

弄清楚真相，众人俱都纷纷各自议论起那文小姐该是如何美貌，林太师府上又必是更加繁华光景等等……

锣鼓喧天，街两旁的百姓都涌到街面上看热闹。

“来了来了今天咱也看看京城第一公子到底啥模样”人群中有人喊。

但见前方已被林府家丁清道的大街上，浩浩荡荡一群人鲜衣怒马而来。到了迎亲这日，其实彩礼聘礼是早已送到文府的，但是这迎亲队伍后还是抬了各色礼品整整几十台。

有人道：“今儿女方已经送了整整三十三台嫁妆，大家伙都传说这陪嫁真有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文大人为这女儿办得风光啊”

“御赐大婚啊哪能不风光”

“呀林国舅果真好俊俏模样”

随着诸人的欢呼，但见一红衣少年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地当先而来，自然是林国舅无疑。此人生得唇红齿白，修眉俊目，不愧是**第一美人林贵妃的胞弟。

恐是迎妻心切，他策马的速度极快，致使后面跟的车马也只得跟着他疾跑。

骑马追随在后的一个中年汉子唤道：“清献清献，莫急呀到文府门前吉时还未到……”

林清献充耳不闻，兴冲冲一股旋风似的到了文府门前。

早有人迎上前兜住他的马头，一时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门前有文家族人在拖得吉时，新郎进门后尚得拜见岳父岳母。有那些躲在影壁后听消息的丫头们飞跑进后院向小姐闺中报喜。

这时节尚是初秋，暑意未褪，文梓颜大妆端坐，房中挤满了各叔伯姨舅家的婶婶嫂子们，一个个热得大汗淋漓都不肯出去透透气，一个劲儿在一起说笑。

忽有个堂嫂程氏发现新娘比花蕊更加娇艳的脸上竟无一丝汗星儿，立刻嚷开了：“大伙儿瞧还只顾一直夸我们颜妹妹倾国倾城呢却不料这世上可真有冰肌玉骨，清凉无汗唷。”

文乘龙的妾室柳娘笑道：“西城大*奶果然是出自书香的，赞一下颜丫头也跟我们这些婆姨不同……”

一时笑语如珠，对梓颜各种不同的赞誉漫天而来。

梓颜本已极是难受，勉强笑着，感觉笑容都僵硬在脸上了。这时终于忍不住略皱了皱眉，向贴身丫头燕秀道：“取茶来，实在忍不得”这一开腔，如珠滚玉盘，将一切嘈杂之声都压了下去。这少女不仅生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便是声音，也极是魅惑动人的。

燕秀又是心疼又有些踌躇望向梓颜的长辈们。

闻听此言，几个伯母婶娘连连摇手，老成持重的大伯娘徐氏出面道：“使不得使不得，颜丫头切莫喝水，从这里去了林府，一直到后半夜才能安寝，如厕是极不方便的，千万忍忍，我们女人这辈子也就一次。”

梓颜显见不是那种一味柔婉温慧之辈，遂也笑道：“我素日也读些圣贤之书，这婚庆典仪日前也看了不少，却没看到哪一条说新作妇这日不得饮水呢好伯娘，我不吃东西便罢了，再不喝水可要厥过去呢。”

“呸呸呸莫要胡说。”梓颜的小舅母张氏抢上前来：“就依了颜丫头吧，快取茶来，少饮一口，再喝几口漱一漱，那不就舒坦多了？”

不等燕秀去倒茶，手眼利落的翠眉已经带着个小丫头捧着接水的盅上来。她奉上青瓷杯到主子面前，梓颜欣慰地朝她一笑。

文家虽是五品官，在京中不算显贵，但家境是相当殷实的。今次梓颜出嫁，陪嫁的除了日常侍奉的大丫头燕秀和翠眉，文夫人还特地挑了自己房里的漫春和初晴过去。这几个大丫头在府上都是眉目出众之辈，又知未来的姑爷是个模样风流的贵公子，除燕秀外，个个喜形于色。

梓颜年纪虽小，但也见惯了官家的这种庸俗，略知她们心意，也觉不以为意。因为陪嫁丫头收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何况她心高气傲，岂能同丫头们一般见识。

“哎呀吉时到了姑娘快快把盖头盖上”喜娘风风火火地挤进来，和燕秀一起将喜帕盖上遮了梓颜的玉容。

于是由燕秀和漫春一左一右扶着，在众人的簇拥下转到前厅。

林清献已拜毕岳父母，忍不住引颈向后堂期盼。待望见新娘身姿袅娜风流地被搀扶出来，已觉半身酥麻，迎上两步深深作了一揖，唤道：“娘子”

堂上人轰然笑开，他此举虽不合礼数，但在女方看来，却更加欣慰放心，无人怪他。

梓颜听得一声唤，盖头下俏脸全红。从前只见别人迎娶，今日临到自己身上，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林清献听人说得多了，于自己而言却全是一个陌生男子，念及从今以后就要与他过一生，难免忐忑不安。

于是在喜娘的导引下拜别父母。

此时不仅文夫人流露出极为不舍的神情，便是初次嫁女的文乘龙，也是大为感触。二老（话说是二老，此时文乘龙年纪不过三十有五，文夫人也仅仅三十三岁）殷殷叮嘱了一番要孝敬公婆，好生侍奉丈夫之类的话，文夫人已忍不住哭了起来。梓颜本已心酸，母亲一哭，便落下泪来。何况拜别祖母时老祖母也搂住哭了一通，令梓颜更是流泪不止。

好不容易在官媒等切勿误了吉时的劝声中方由新姑爷引了梓颜出门登轿离去。

梓颜思及此去跟以往再不能一样，便淌了一路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