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声声,大军沿着丝绸之路向原州进发,一路上,秦长城威武雄壮,多处关隘寂然立于荒野,虽然是冰天雪地当中,但是越近古城,越显得此处有山有水,风景倒堪比江南。
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此处果然是个兵家必争之地。
遥遥望见巍峨的城墙,与别处不同,呈青灰色,一支胄甲鲜明的队伍已经迎了出来。队阵最前方,有黄幔飘拂,伽楠见了那黄幔,微微“咦”了一声,侧目看了眼梓颜。
这一路上,梓颜心中乱纷纷不知该如何是好,刻意与伽楠保持着距离,伽楠因有言在先,这几个月也不好逼她,便任由她自己打马跟在后面。
梓颜也看见了那黄幔,她也辨不出等级,只知道该是皇室中人才能享用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何人的仪仗,心想:“这里不曾听说分封了什么王爷啊这又是谁呢?”
蹄声得得,距离前来相迎的守军队伍近了,但见黄幔下冲出来一个身着橘黄色斗篷的少女来,欢叫着“伽楠哥哥,伽楠哥哥……”提了裙子,不顾脚下雪深难行,奋力朝骑兵大军跑了过来。
梓颜觉得甚是奇怪,再听她伽楠哥哥叫得那么亲热,心里莫名其妙起了一丝不快。
少女跑了几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有个将领距她甚近,纵过去将她扶稳了。
伽楠打马疾跑了几步,问道:“明诚,你怎么在这里?”
那少女嘟起嘴道:“伽楠哥哥,你总是将我一个人留在宫里,闷也闷死了,所以就求了贵妃娘娘,让我来找你啦”
伽楠轻斥道:“你也太任性了,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宫里呆着,竟然敢跑到这里来实在胡闹……”
接驾的将领和士兵见太子已近前,俱都跪地山呼千岁。
伽楠下马,命大家起身。
明诚郡主已经跑到伽楠身边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突然哭道:“伽楠哥哥你太坏啦说走就走,都不给我辞行……贵妃娘娘是为我请示过皇上,得了允许我才出来的你不可怜我走了几千里才追到你,一见面就来骂人……”
伽楠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遂柔和了颜色,轻轻将她推开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大家想必已在这里站了半天,不如先进城再说话。”
这时,守城总兵钱益坤已带着几员将领上来给太子引荐。
明诚郡主自见了乐伽楠起,虽然委屈得哭了一通,但得他和颜悦色地安慰了一句,已然笑逐颜开,依偎在他身边轻轻攀了他一条胳膊欢喜无限。
伽楠自小每次回宫都会被明诚郡主如此纠缠,也已习惯了,不以为忤。
梓颜看见明诚郡主乌发上缀着明珠玳瑁,橘黄色的披风上绣着金黑二色彩云凤凰,瓜子脸儿、杏仁眼、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唇,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她一双纤纤玉手攀在乐伽楠的甲胄上,端的是英雄红fen,相得益彰,见她在大庭广众对他这般亲热,竟然有一股酸涩之意从心底冒了上来,梗在喉头,难过异常。
钱总兵正握了一个青年将领的手腕,走上前来向太子引荐道:“太子殿下,这位是当朝武状元,皇上亲封的都督同知李冲之,统领前军都督府五万兵马驻扎于城外,却是不受我原州城调遣的。”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李冲之重新行礼。
梓颜听到这名字忙就仔细瞧了过去,三年不见,当初教自己骑马的那个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将领,一身青铜战甲难掩他身上的文雅之气,在冰雪西风中跑拳一行礼,翩翩大有儒将之风。
昭毅将军许会拍马上前跳下去道:“原来这位就是与我齐名的游击将军李冲之呀小弟许会,见过冲之兄”
一旁的伯彦查那端坐马上,打了个哼哼道:“又来一个跟姓许的娘娘腔一样的都这样的哪能打仗,还武状元呢”
陆裕善笑道:“左先锋这话切莫被许将军听了去,不然咱们都不得安生了。”
这里众人见礼毕,簇拥着乐伽楠等就要入城。
明诚郡主依然紧紧拽着伽楠的胳膊。
伽楠停步回身看着梓颜,梓颜本待落后几步,却被小椿子小喜子一左一右拉了走至伽楠身后。
明诚见是一个极其清秀的小太监,大为奇怪,指着问道:“他是哪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她这一问,众人的目光自然齐齐集在梓颜身上。
李冲之看见梓颜,愣了一下,瞧她桃花粉靥、似水眼波、柳眉修长,分明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此刻若不是作这副打扮跟在皇太子身后,他简直就要跳起来抱着她大转几圈喊一阵“颜妹妹”方才能罢休了。
文泰忙答道:“他叫小颜子,以前在东宫台盘司服侍,郡主没见过也不奇怪。”
明诚“哦”了一声,不再注意梓颜。
李冲之听说是小颜子,却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梓颜怕在人之处失礼,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这下李冲之久更是心下恍然,一时是他乡遇故知,喜形于色。
伽楠见他二人眉来眼去的,没来由一阵懊恼,伸手将梓颜一把拽了过来,牵了她的手道:“走快些”
从固原城出来的人都是惊异于皇太子跟一个小太监竟如此态度,明诚也是奇怪异常,但是她倒不想在这里追问太子,问起来倒显得她生疏了。
一路进来,方才知道这城分内外两层,高大的城墙似一个大大的回字将内城给包围住。城头有千百个垛口,又有许多箭台炮台,显得此城固若金汤。
钱总兵一路给皇太子介绍城防和城中名胜,还道:“殿下,目下再向北去,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此洲葫芦山下湖上风光甚好,不若在此修养到春暖花开,再走不迟。”
伽楠道:“本要在城中滞留,拜火教灭了,接下来也该把摩尼教一并收服。你且先命人押解拜火教匪首元瑛入京,小王这里还有奏请将关中汉民移来回地与当地人共居的折子要一同带回京交于父皇示下。”
明诚郡主听见元瑛两字,眼神一闪烁,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钱总兵忙称“遵旨”,道:“殿下一路劳顿,下官略备薄酒,且先至厅上宴饮。各位军士们随殿下征战,也是劳苦功高,下官今夜特别设了个篝火大会来犒劳他们,望殿下允准。”
伽楠看着身旁的梓颜,满是柔情,心想:“自在月夜遇到她以来,她一直有伤在身,我也未带她游玩,正好用在原州休整的时日内让她开怀。”便点头答应。
明诚拍手道:“好呀好呀难得伽楠哥哥肯参加宴饮,还有什么篝火大会,定然好玩得不得了,钱总兵大人真是有才华”
钱益坤陪笑道:“郡主娘娘过奖。”
原州城总兵府在这接近西凉之地可谓富丽庄严威风煞气,大堂上已按职位高低设了酒宴。
最上首正中,自然是皇太子的位置,主座侧面还设了一张席位,想是为明诚郡主所备。
伯彦查那倒也识得,大摇大摆往客座的第一个位置去坐了。
陆裕善和许会皆是受朝廷敕封有品秩的大将,这时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快,不过不敢在皇太子前与他争执,只得寻在他下座依次坐了。
李冲之的品级本是比钱总兵还高,不过钱总兵是主,他便在主位第二张席上坐了。
文泰想拉梓颜站在太子身后,伽楠将梓颜一拉,梓颜就跌坐在主座上,只听他道:“小颜就在此奉殇。”
梓颜满脸通红,忙跪坐好了,执起酒壶作出太监侍奉倒酒的模样。
明诚郡主更加奇怪,狐疑地看着梓颜在侧座坐下,娇笑道:“伽楠哥哥,这个小颜子生得这样娇美,倒像个姑娘家,不如让他来给我倒酒,文泰怕被人抢了差事去呢。”
梓颜听她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就要过去侍奉她,不由得向伽楠看了一眼,伽楠对她安抚地一笑,对文泰道:“文泰,郡主都点你名字了,你还不过去侍奉”
文泰忙答应着过去把盏布菜,明诚觉得文泰是东宫第一红人,伽楠派他过来自然是极给自己面子,遂也笑嘻嘻地受了。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太监互相看了一眼,不免在心里暗暗腹诽。
伽楠这时才问道:“明诚,母妃怎会让你离宫跑到这边关重镇来?你又怎知我会来此?”
明诚笑道:“伽楠哥哥想知道就多喝几杯酒,晚上咱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
她这话里自然包含了无比亲昵的意思,梓颜一听见就低了头,心里一阵发酸,暗道:“听她说话,她与太子之间必然亲密无比。明诚郡主是前朝遗孤,论出生自然是很高贵的,何况她生得如珍珠树玉石花似的,怎叫人不喜欢?她千里迢迢追到这边关来,对太子肯定是情谊极深,又怎是我一个无法对人言明身份的孀妇可比?何况……何况一直都是殿下在照顾我,我却对他不敢多假以颜色,怎比她阳光之下对他笑语如花”越想越是自形惭秽,故而埋了首专心做个内侍份内之事,连眼皮儿也不抬了。
谁知伽楠道:“如此我就不听了。”
明诚却急了,撒娇道:“不行不行,我大老远跑过来,你怎么可以不听呢?非听不可。”
钱益坤等人呵呵陪笑,陆裕善因知道梓颜是个女子,他是过来人,怎不清楚皇太子的心思于是笑着招呼大家喝酒,心里却为太子暗暗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