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要生气。你身后就有一个棋局,老僧自小便常随师父摆弄,多少年了,竟无人可以解得,这才信了师父的话,这是一局不可解之棋,老僧的师父生前曾说,若有人解得此局,那人便是可以更改命数,解救我佛门大劫之人。”
伽楠长身而起,嗤笑道:“老法师在山上参禅参糊涂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北帝太玄门下第九代掌门,自古佛道不相容,我不成为你等佛门劫难也就罢了,怎还说能解救佛门大劫?”
玄信双掌合什道:“适才老衲只说,能解得此棋局的人方是我佛门渡劫之人。”
伽楠听他言下之意,是说天下无人能解开此局,不禁轻哼了一声。他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于这棋道上更觉得是独步天下,偏不信这老和尚的话,走到那局残棋之前,细细看起来。
梓颜也忙起身去看,她虽不是国手,但看来看去,这摆的就是一局白子已下到差不多快走到死路的残棋,无论怎么算,最后争抢的一块地方都比黑子慢了一手,可说败局已定,哪里有什么解法。
伽楠看了半天,眉头深深皱起,心道:“这老和尚是想耍弄我么?我原来还以为摆的是一盘类似于蒙山老妪的《喋血棋谱》之类的高深棋局,那我倒也不怕,可这明明这棋白子已无可为,根本已落于后手……这哪叫棋局?分明是白子已经可以弃子投降的败局。”
玄信见他也被难住,宣了声佛号道:“小施主,这确是局不可解之棋吧?”
“谁说不可解?”伽楠忽然拈起两颗白棋,在双方争抢之地落了下去。
这时再看那局棋,白方抢了先手,这一大片显然要活了,白方自然反败为胜。
玄信道:“施主怎可连下两子?这有违棋道。”
伽楠轻轻一拂,提去那片黑子,缓缓道:“规矩是人定的我所想要的结局,不论有什么规矩难处,我都要破了它,不会让步。”
梓颜观伽楠说这话时,周身流动着君临天下的气概,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老和尚适才说自己的命格不因他而贵动了真怒,以此表示他不按牌理出牌,无论如何也会与她在一起。心中感动,上前轻轻握了他的手。
伽楠将她的柔胰反握住,深深地看着她。
玄信听了伽楠的话,却是沉默,恍惚了半晌,忽然道:“我修行一世,只空念了佛门的四大皆空,一局棋竟然还拘泥于什么棋道……惭愧啊惭愧,施主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他日佛门有大劫难,施主必是解救的贵人老衲在此先谢过了。”
伽楠伸手一挡道:“老和尚此礼我却不受,若是你的预言准确,我自也可解得他日我必到这须弥山来重塑菩萨金身。若是莫须有的妄言,我只怕要毁去你这千年古寺,你说的佛门大劫,不会因你而起罢?”
梓颜从小随母亲等人礼佛,虽然不若世人们虔诚,却觉得是亵渎不得的,闻言俏脸儿一变,嗔怪地摇了摇伽楠的手臂。
玄信却道:“佛门在中原的最大的劫难,莫过于唐武宗的灭佛之举。可见我佛虽能普渡慈航,却不该与世间的帝王争权夺势,施主既将为天下至尊,老衲甘愿拜伏。”说罢他真的跪下去,恭恭敬敬地三拜。
“你这礼是为佛门拜的?”伽楠道。
“是。”玄信抬头道:“中原佛道相争由来已久,史上曾发生过‘三武一宗’四次灭佛事件,皆是因为凡世的皇帝崇信道教而起。殿下是道家北帝太玄的掌门人,老衲诚恐我佛门悲剧重演,故此今日与殿下一晤,望殿下能看在老衲为这女檀越卜卦的缘分上,他日能手下留情。”
梓颜见这老僧须发转黄,少说也在**十岁以上,心中不忍,忙道:“大师快起来吧。”
伽楠却大笑道:“老和尚果然是知道小王的身份,在此卖弄高深只是怕我他日登基之后,将佛家赶尽杀绝不过,老和尚,你想错了,小王便是有多余的心思,也不会用在屠戮佛门弟子之上。”
玄信却一脸肃穆,道:“佛门劫难不因施主而起,却能因施主而救,此事老衲言尽于此。”话锋一转,又道:“施主今日上山,恰逢生辰,景云寺中无以为贺,此台名为婆提,今夜将现天灯奇景。施主若不嫌弃,便在石窟中留宿一晚,权作我寺之贺。”
“这话倒合我心意。”伽楠迎风一笑。
梓颜却怔住,继而埋怨道:“你生辰都不告诉我?”
伽楠刮了刮她的琼鼻道:“我先前不是说你没有忠君爱国之心吗?皇太子的生辰都不知道二月十一,自我出生以来便定为我朝的千秋佳节,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梓颜一阵羞赧,道:“都是我不好,我真的没记住这日子,要是在城中我还能快些为你准备个礼物,现在进了深山,叫我送什么给你庆贺呢?”
伽楠附耳过去低声道:“把你自己送给我不就好了么?”
梓颜脸一红,嗔道:“此是佛门净地,你胡说什么呀”
“呵呵,别说佛门了,便是在太上老君面前,我也是这么说”
梓颜见他越说越离谱,吓得出了一声汗,连忙掩了他的嘴。
伽楠在她掌心亲了一口,梓颜恐被玄信禅师看见不雅,连忙收手,回头去看,玄信早已离开了。
加纳便揽过梓颜的肩,一起站到那婆提台的边缘去看对面山峰的景致。
只见云起处,那些山峰有的像唐僧骑马,有的像佛祖的莲花宝座……两人指着说说笑笑,已有人在后面道:“老衲净圆,是景云寺的住持僧人,奉家师之命,特来请两位施主用些斋饭。”
两人回身一看,后面立着个身披袈裟,满头钻出细小灰白头发的清瘦老僧,棕色皮肤,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比他师父玄信还要老些。
梓颜回了礼,伽楠只略略一颔首。梓颜轻轻道:“今日生辰,郎君竟然只用斋饭么?岂不委屈了你?”
伽楠偷笑:“有你陪着我,便是喝清水也成了琼浆玉液,怕什么斋饭?何况,晚间我自会带你弄别的吃。”
梓颜一笑,伽楠牵了她的手,随那方丈净圆走进石窟。
石窟中建有僧人休息打座所用的禅房,净圆领他们进了一间略为宽敞的所在,里面已摆了一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摆了六样菜式。一几两蒲团,这寺里似乎并没有椅子。
净圆道:“家师说了,两位施主将来是天下僧众的大恩人,叫我等好生招待。只是寺中简陋,我等虽不是苦修僧人,但供养不丰,只能备得些许粗蔬,万物嫌弃。不打搅二位了。”说罢,宣了声佛号退了下去。
梓颜道:“第一次与郎君过生辰,竟然是在这须弥山的石窟寺当中,果然奇特得很,必教我终身难忘。”
伽楠亲在她的酒窝之上,道:“以后每一年你我的生辰,我都得想出办法来叫你终身难忘。”
梓颜拉了他对面跪坐在蒲团之上,取过那壶倒出些清冽的液体来,举杯道:“这杯,贺你生辰,千秋万岁。”
伽楠失笑:“谁能千秋万岁?你也学那些普通百姓,不愿为我花点心思想出一点新鲜的说辞?”
梓颜心里一颤,想到他时时处处对自己的好,也不忸怩了,如珠滚玉盘般清晰地道:“我愿为蒲苇,长绕在君侧。”
伽楠将她一只手抓了,仰头就喝下了那杯东西,呵呵一笑道:“居然是酒这些和尚会做人。只是你说得不够直接,没说到我心里最想听的话。”
梓颜也将那酒喝了,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却觉得甘冽芳香,她猜到伽楠最想听的话总是肉麻的,就故作不知,低头去研究那些斋菜去了。
伽楠给她和自己都倒满了,举起杯子道:“适才我就许了愿,我也不信说出来就不灵。”
梓颜不禁抬眼痴痴地看着他的俊颜。
伽楠那泛着明亮色泽的唇慢慢轻启:“人生若是只有一世,我只愿能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若是有来生,我只愿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的是最老最普通的誓言,但这誓言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梓颜觉得特别动听,只觉得天上地下,恐怕也不会有比这些话语更加能撩拨她神经的声音。她喉间已觉得微哽,玉手一扬,将酒一口就吞了下去。
伽楠将蒲团移了过来,搂着她的肩道:“那时候我侍候你洗头发,喂吃的,你曾允诺日后会报答回来,今天是我生日,便要你喂回来”
梓颜没料到他刚深情款款地说了自己的誓言,马上就这么死皮赖脸的,禁不住被他惹笑了:“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有忌讳呢?一点也不顾忌这是佛门禁地。”
“下地狱我都要如此。”伽楠说着,就吻住了梓颜的嘴唇。梓颜嘤咛一声,竟抗拒不得。
这一夜,群星璀璨。
伽楠拥了梓颜在婆提台上等待玄信所说的天灯奇景。
正当梓颜昏昏欲睡之际,伽楠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柔声道:“快看,老和尚所说的天灯,竟是……”
梓颜一下清醒过来,顺着伽楠的手指望去,但见漫天流星落下,似乎无数的烟火熄灭于眼前的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