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地下城市。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流天拉着安妮的手，快速奔跑的同时向后问道。

安妮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而我，相信你。”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是一个坏人吗？”

“……”安妮默不做声。

“为什么？”

“我相信你。”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终于说了一句。

随着前行的左右奔突，江流天脑海里的那面地图逐渐丰满起来。在某个坐标位置上有储藏室，在相距多少多少的位置上有散落成一团的标准规格钢管等等。通道长度被精确地估计到米的单位，同时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对某个转折点进行简单地描述一下。

手电筒的灯光在废墟中晃来晃去，有的时候，可以看得到绿色的紧急逃生通道的指示标识。这让江流天的心中有些高兴，顺着这个标识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达紧急逃生出口。可被核爆之后的地下城市，很多交通要道都已经塌方断裂，完完全全地阻塞掉。

这让他们费尽力气去摸索出其他的道路继续前行。隔一段时间，江流天总要停下来，将脑海中的那张地下城市图的细节好好整理整理。从自己所处的位置来看，要想到达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的巨型核电站，有一条大道可以直接到达。当江流天带着安妮从一栋高层楼房的楼梯口冲出来的时候，发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水面波澜不惊。没有一丝的水纹。

江流天在水面上轻轻落下一块石头，然后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倾听，许久听不见落地的声响。显然，这里深的无法趟过。

江流天用手电筒照照四周，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绕过去。

“喂，会水吗？”江流天朝安妮喊道。

“不。不会。”安妮回答。

“真是够倒霉的。”江流天在旁边的一堆杂物中翻了翻，发现了一块破碎的用来起到缓冲作用的塑料泡沫，有大半个身体那么大。然后又找到了一根电线，一段系在塑料泡沫上，另一端缠绕在自己的腰上。

“给。替我拿着这个。”江流天把狙击枪递给了安妮。“如果有什么怪物出现，就朝它开枪。会开枪吗？”

“会的。”

“总算找到一个你会的了。”

他把手电筒绑在额头上，然后跳进了水里。积累了近百年的地下水冰冷刺骨，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辐射量。想必不会少。不过，这些辐射量对于在后时代出生的孩子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人体有一种与时俱进的适应环境的机能。

白色的塑料泡沫漂浮在水面上，像是一只稳稳当当的小船。

“呶！趴在上面。我拉着你过去。”

安妮乖巧地趴在塑料泡沫上，胸前紧紧地抱着那杆长长的狙击枪。

“抓住了。”江流天说着，然后奋力朝对面划了过去。为了节省体力和校正方向，他每游三分钟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同时，查看一下四周的地形，并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做出标记。

三十分钟的游泳让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的江流天筋疲力尽。当看到一处冒出水面的建筑屋顶的时候，他立刻爬上去歇息。停顿了片刻，继续下水朝前游，又经过了十分钟，才终于游过了这个地下湖。到达了对岸。从手电筒的光芒中看去，这其实是一处和先前模样相似的建筑。建筑物的外表被整齐地剥落掉，显然是核弹爆炸的冲击波所造成的。那么这个所谓的地下湖泊实际上可能是一个弹坑，只是这个弹坑不是普通的炸弹或者炮弹，而是核弹的弹坑。

这是一处从中间被撕裂开了的大厅，最上层的天花板还保留着旧时代的彩绘，精美的令人叹为观止。从湖水中爬上来，就是旧时代的自动扶手电梯。下半截还浸没在水里，上半截穿过一道被撕开的裂缝，看不到具体的情况。

江流天把电线从腰上解开，然后拉住塑料泡沫靠岸。安妮抱着枪艰难地站了起来，跳到了自动扶手电梯上。她的裤脚完全湿透，水滴滴答落下。

“走吧。我们上去。”江流天说。

“哥哥。”

江流天一震，这声音就像是一枚射向心脏的箭，响起来就是一个洞。

“给。”安妮努力地把枪举起来，她那瘦小细腻的身躯和粗粝的长枪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你的枪。”

江流天接了过来，抓住肩带甩在了背后。

“前面有没有怪物？”他问道。

安妮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没有。我没有感觉到。”

“那好。我们走。”

顺着自动扶手电梯向上，穿过两层天花板，来到了顶层。到了这里，江流天发现头顶的布线的电缆托架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显然，正在逐渐靠近地下城市的能源中心。

“快了。我们快到了。”一想到能够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江流天的脚步就不禁加快。

而这就苦了安妮。她是一个女孩子，本来就瘦弱，步伐又小，跟在江流天后面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的模样，而现在，更是跟不上了。

“哎哟！”江流天只觉得手中一沉，回头一看，安妮跪倒在了地上。

“疼。”安妮抱着右脚，眉头紧蹙，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江流天小心翼翼地把她捂住的手拿开，看到了一块正在缓慢向外渗出血液的伤口。旁边的一块角铁上还有皮肤蹭破留下的痕迹。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流天有些责怪地问道。但转念一想，这又怎么能埋怨她呢？没有灯光，四周一片黑暗，谁会注意到地面上的东西。

“还能走吗？”江流天试着搀扶起安妮，却发现她的眼睛里疼出了泪花。

“来。上来。我背你。”安妮点了点头，温驯地趴在了江流天的肩头。

肌肤相贴在一起，一种异样的温暖。

通道两旁墙壁上的配电箱越来越多，头顶的黑色的电缆线路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复杂。断裂的电缆长长短短地垂下来，像是一片诡异的倒长森林。

穿过了一扇只剩下一半的厚重金属门，他们进入了排列着一行行控制柜的控制室。分布着各种按钮，覆盖着一块块屏幕的控制柜上面落满了灰尘和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块，旋转的摇椅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地面上到处都是凌乱的纸片和摔碎的笔记本电脑残体。一个黑色的话筒从最高的控制柜上垂下来，还保持着似乎刚刚通完话的姿势。

可以想象得出在那个紧急慌乱的时刻。地面弹道导弹预警系统能够留给地下城市的只有短短五分钟的预警时间。而这五分钟的时间要想把地下城市的几十万人安全转移，完全不可能。而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情形，没有血缘亲情、官属级别、老少长幼，所有人都在发疯地朝出口处涌去，很多人在人潮中被推倒、踩踏，并丧命，而后面仍旧有更多的人还在拼命地犹如海潮一般涌过来。

即便是过了近百年的时光，仓皇而逃所留下的痕迹仍旧如新。

只是，——奇怪的是，剩下的那些人都哪儿去了？

除了在核爆中心而被瞬时气化的人之外，那么其他的人呢？为什么一路走了这么长的距离除了看到了几个变异人，没有见到其他什么呢？即便是那些人都死掉了，可是为什么看不到他们的尸体？

所有的这些疑问一齐涌上江流天的心头，让他无法解释。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一点就是，一些人已经被变异四足兽吃掉了。

“安妮，我先把你放下来，你在这儿好好呆着，我到四周查看一下。”江流天说着，把安妮慢慢放到一个软皮座椅上。

然后他拿过自己的狙击枪，打开弹匣，数了数，确认还有四颗黄澄澄的子弹。重新合上，在这间集中控制室里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然后走了出去。

出门向右行进了五十米，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左转，发现前方已经塌方堵死。退回右转，来到了一扇金属门前面。因为一种强烈的冲击波的破坏作用，金属门已经严重变形。从中间裂开的缝隙中可以勉强钻过去一个人的身体。江流天弯着腰钻了过去，脚踏在了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清冷的声响。一抬头，看到正前方三十米远的空间里竖立了一个十几米高的柱子。里面似乎是某种流质。透过栏杆朝下看去，在柱子的四周环绕着十几套数米高的庞大线圈装置。同时有数不清的管道和电缆从这些线圈的底部连接到四周的墙壁上，整体看起来是一套超导电磁约束器。

“天哪！居然是核聚变反应堆。”江流天不禁小声地喊了出来。

而在半透明的柱子里面，还能够隐约看到忽明忽暗的散发微弱蓝色光芒的流质物体。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还能不能启用。”江流天自言自语道，沿着反应炉的圆周走了一小段就再也无法前行了。几乎所有的设置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损坏。看起来要想让这座核聚变反应堆重新运作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按照在276号机要室里的文件所叙述那样，紧急逃生装置应该就在这反应堆的附近。而且应该是被明显标记的地方。

手电筒的灯光越来越弱。几乎就要看不清楚了。江流天的心中很着急，他必须在手电筒的光完全熄灭之前，找到紧急逃生出口，否则，自己只能是被困在这不见一丝光明的地下基地里面。

从恍若森林一般管道中艰难爬过，终于看到了一具人类的尸骨。他全身的骨骼尽断，但还能够看得出死亡时候的姿势。很显然，他所指的地方肯定会是出口。江流天心中一喜，赶紧跑了过去。一圈由厚厚的数米高铅板所阻隔的通道显得尤其与众不同。在铅板的后面，江流天发现了一个铁笼子状的电梯，微弱的绿色LED指示灯还在不停地闪烁，说明电梯仍旧可以正常使用。

“太好了！”江流天的心中兴奋异常。他立刻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返回集中控制室。

“安妮，我发现紧急逃生出口了！我们可以回到地面了！”江流天高兴地喊叫着冲进了集控室里，却发现软皮座椅上空无一人。

“安妮！！”江流天大声喊着，没有声音回应。

他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心像是突然从体内清除一般空洞。

江流天开始发疯般地寻找，掀开每一个控制柜，整个集控室里面“呯呯怦怦”地作响。

一无所获。

“不要吓唬我，赶快出来吧。”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门缝中传出。江流天立刻跳过去，拉开门板，发现了蜷缩在里面的小小的身体。

“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喊你的时候为什么不答应？”江流天握住她的双肩大声吼道。

可安妮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眼睛紧闭，睫毛微微颤动，蜷曲成一团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嘴中嗫嚅着，“它们……来了……它们……怪物……好多……好多……怪物……”

江流天清楚了安妮之所以没有回答他是因为她自身本能的反应。当预感到巨大的危险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只能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把自己深深隐藏起来，并拒绝外界的一切召唤。

安妮的感知域超能力从来没有一次失误过，而这一次显然也是。

江流天跑出大门，朝外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在灯光所及之处的长廊那头，一个个身着不同服装的变异人正摇晃着身体朝这边过来，低沉的呜咽声犹如荒原上群体捕猎的狼群一般令人颤悸。而灯光找不到变异人的尽头，即便是从已经查明的数量上看来，少说也得有上百个。而江流天的这边，只剩下四枚子弹。

“必须带着安妮尽快离开这儿！”这是江流天看到变异人群所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俯下身体，把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安妮背在身后，同时把上身仅存的半截破烂衣服撕成长长的布条，并迅速打结成一根长绳，把安妮牢牢地捆扎在自己的背后。长长的狙击枪甩到胸前，手电筒贴在枪管上，用右手紧紧握住。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他一脚踹开半扇金属门。长久的锈蚀让金属门的卡椽处断裂，并“轰隆”一声倒塌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江流天迅速把那些变形了的控制柜推了出来，勉强堵住这条通道，然后迅速地朝反应炉走了过去。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抓紧时间做好一切。

来到了反应舱室，他发现情况远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因为大量的变异人正在从巨大反应舱的数个出入口同时朝这边缓慢走了过来，数量犹如黑头蚂蚁一般密集。

核爆引起地下生化室的病毒泄露，那些在核爆中幸存的人类因为快速感染上了这种科学家一时兴起而制造的一种病毒而成为了变异人。一旦感染上了各种病毒，人就会失去独有的智慧，并只留下杀戮的本能，人类之间就会自相残杀，并迫切需要新鲜的血液。但这病毒唯一的优点就是——使感染者极其长寿。

因此，即便是过了近百年的时间，这些变异人仍旧存活，并且仍旧和当初短时间变异之后的样子差不多。

“该死的！”江流天看着变异人行动的速度和方位，估计出它们所能覆盖的范围，并尽力错开这些地方。艰难地从密集的管道丛中穿过之后，他跳过了反应炉的一个控磁线圈的缝隙，和一群变异人擦肩而过。等变异人发现扑了个空的时候，江流天已经到了他们的后面。

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些变异人从别处聚集了过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地下城市已经近百年没有出现过一个活人而让他们嗜血的本性变得极其敏感。江流天浑身受伤了的皮肤所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和安妮脚部所受的伤都会是让这些该死的家伙汇聚过来的原因。

从安妮脚部不断滴落的鲜血气味顿时让这些死气沉沉的变异人亢奋了起来，当它们发现自己所急切渴望的食物就在自己身后的时候，立刻发狂一般地冲了过来。第一个身着灰褐色工作服的变异人跳着冲了上来。它的弹跳能力着实惊人，几乎可以跃至三米的高度。

江流天顶着他的胸口开了一枪，胸口顿时开出一个碗大的伤口。浓黑的血液四处飞溅，后面的变异人立刻冲上去，把它的尸体分而食之。

那恐怖的场景让人看了一次就绝对不想再看第二次。

“三枚！”江流天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向上看去，超导磁约束系统由上下数个超大型的电磁线圈所构成。最上面的电磁线圈由数道钢索固定在周围的墙壁上。

江流天估测了一下距离和高度，心中一喜，“太好了！”就在变异人蜂拥扑至的时候，江流天对准最上方的承重钢索开了一枪，钢索应声而断，十几吨重的超导电磁线圈从上方坠落，“轰隆”一声，正好落在了那群变异人的头顶，把他们砸成了一滩肉酱。

这为江流天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快速地绕过了那堵紧急时刻用来阻隔核辐射的纯铅围墙，他看到了那口电梯。

电梯的出口处堆积着一摊杂物和垃圾，江流天快速地用脚踢开，然后跳了进去，里面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是用来直达地面的一键式紧急按钮。江流天按了下去——

没有动静！

他的脸上的冷汗直冒。该死！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这电梯根本就无法使用？

继续快速摁了几下，只听一阵滞涩的机械运动声逐渐响起，令人惊喜的是，电梯内部的顶灯竟然也忽明忽暗地开始亮了起来。看来不是不能用，只是因为空置的时光过于长久而不再那么顺滑而已。

在滞涩的机械运动声中，电梯的门缓缓合上。江流天的心中稍稍放松。

就在还有十公分距离的时候，突然，一张血盆大口从电梯门的缝隙中间猛地冲了进来，对着江流天就是一阵乱咬。那因高剂量的核辐射而脱落殆尽的青色头皮上筋络暴突，扭曲的如同一条条钻地而行的蚯蚓。

“砰——！”

脑袋迸裂。青灰色的脑浆涂满了电梯门的内壁。

巨大机械力道把一只长长指甲的手臂挤成粉碎，并“卡嘣”一声断掉。

“嘀——！嘀——！”

声音响起，一种超重的感觉顿时从上直下地下压过来，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在“咔咔”作响。随后超重的感觉有些缓解，最后完全感觉不到。电梯匀速上升。

江流天这个时候突然感觉身心一松，瘫倒在电梯的地面上。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身后的这个女孩，她鼻孔中喷出均匀有序的呼吸，像是熟睡中的样子。她趴在他的背上，像是找到了一张最信赖最舒心的大床。

几分钟之后，电梯的速度降了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种失重的感觉。到最后终于停止，开始时候的“嘀嘀”声又舒缓地响起。又是一阵机械错合的滞涩声响。电梯门打开，前方有灯光，不远处有一道向上的阶梯。

江流天背着安妮走出电梯，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异常，除了一道似乎是用来作为检查用的简单关卡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建筑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顺着台阶向上走去，空间越来越狭窄，仿佛是施工没有完成的模样，到处都是建筑材料，到了最后，是一个仅仅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洞口。洞口由斜向上方渐渐地变为平行。

江流天手脚并用，走过了五十米的距离。当下面从人工的混凝土地面逐渐变成自然形成的大大小小鹅卵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从一片密集倒塌的树丛中爬了出来。光线在头顶汇集，在满是伤口的皮肤上印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

回头望着来时的路，除了两行踩在厚厚落叶丛中的不可明辨的脚印之外，别无他物。江流天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就像是作别过往的时光。在前方，是一片繁茂的有些不真实的森林，在森林的那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在草原的那头是什么？不知道。

但总之，这些都是属于后时代的大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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