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草原整整花费了江流天三天三夜的时间。

在这期间，安妮的病情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有的时候高烧的厉害，胡言乱语。

在夜间，除了要抹除自己藏身的痕迹之外，江流天还要想方设法找到冷的清水敷在安妮的额头上给她降温。

白天就背着安妮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偶尔歇息并食用烤熟了的鹿肉。

而江流天坚信，只要依着夜间偶尔路面的北极星向东北行进，就会走出大草原找到人类的聚居区。

为了不至于在毫无参照物中的大草原上迷失方向，走上一个钟头就要停下来向后望一望，校正方向。位于大脑中的那幅地图已经从地下城市延伸出去，利用太阳的轨迹和星座的知识来精准地判断方位，而根据自己身体的疲乏程度来判断行走的速度。

当地草逐渐稀疏，前方出现高低起伏的山丘的时候，江流天知道，他已经行进到了大草原的尽头。

地势从海拔三千多米迅速地降低到三百米左右。渐渐的，人类活动的痕迹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

山势平缓，低矮的小树和繁茂的灌木丛又开始出现。三天三夜的不停行进让江流天的双脚肿胀的厉害。完全不合脚的一双硬地鞋的鞋底几近断成两截。一步一步机械前行的脚忽然踏上了一块坚硬的土地。这种特殊的坚硬感让江流天不禁弯下腰去仔细查看。在芃芃的可以埋没小腿的长草之中，他发现一块灰黑色坚硬地面，显然，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江流天惊喜地在四周翻找，发现了更多的这种坚硬地面。而野草是从这种地面中顽强地钻出来，草茎蓬大成一团，相互拥挤在一起，正好覆盖了下面的这种硬质地面。如果不是把草丛拨开，从上往下看去，绝对发现不了。

“是公路！”江流天惊喜地叫了起来，他从草丛中发现了一块已经锈蚀不堪了的牌子，上面残留的字体标识着这是“506号国道”。

在后时代，只要有公路，就可以到达旧时代的人类聚居地，那个时候他们叫它城市，而在城市的周围，必定会有幸存人类的聚居区。他们中的大多数像是旧时代的盗墓者那样从城市的废墟中搜寻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宝贝，并希望能用这些盗来或者淘来的宝贝和其他人（一般同样也是从废墟中淘货的，这种行当一般叫做筛墟）换取一些食物或者其他所需的东西。大家就在这样一个固定的地点进行交易，各取所需。而这些约定俗成的交换地点逐渐地就成为了固定的集市。

历史就像是一条首尾相嗜的长蛇。转了一个圈，最终又回到近乎原始的起点。

而当交易的双方发现彼此手中不是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但又迫切想交换出去，这个时候，等价物就出现了。起先是一些相对常见且便于携带的物品，比如说子弹。子弹是能在大荒原上生存下去的必备生活资料，没有了子弹，再优良的枪械也无法打击对手、敌人、荒原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异兽和杀戮向的智能机器人。子弹曾经作为等价交换物在集市上流通了很长的时间，直到金币的出现。

这条公路呈东西向在低矮的山丘中穿行，根据地势的高低起伏判断，向东可以到达平原地区。而旧时代的平原地区是城市最为密集的地方。在平原地区相对来说很容易找到人类的聚居区。

江流天把安妮从背后放下来，小心翼翼地让她舒适地躺在繁茂的草堆上，手臂向后伸直，支撑起自己后仰的上半身。仰面朝天，看到满天紫蓝色的光线。

“小姑娘。”他似乎在自问自答地说这话，“知道吗？在旧时代，在我们的这个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正躺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听着他们的呵斥，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知道吗？旧时代的我们都在学校里上学呢。每天清晨起床，母亲做好早餐，告诉你，是煎鸡蛋和牛奶。真的，无法想象他们居然有如此奢侈的生活。坐在落地窗的阳光下，听着老师讲课，能够识字、作图，和同龄人一起玩乐。而完全不必担心下一餐在哪里。不会像我们这样，为了追逐一只可以饱餐一顿的地鼠，要在地下洞穴里一直跑上三四公里的路程。今天的果腹并不代表明天我们就不会饿肚子。总之，旧时代生活的奢华程度完全不能够想象。

“小姑娘。我只是，只是希望能够让你吃上一顿旧时代的早餐。金黄色的煎鸡蛋，很香，很香。喝上一杯纯的不掺一丝杂质，甚至连一丁点的核辐射都没有的牛奶。不过——”仰面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苦笑的神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极为珍贵的奶牛，在这个时代也是经过抗辐射改造过了的。……走吧。”

他吃掉了最后倒数第二块的一条鹿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块湿润的布条从狙击枪的枪托里面拿出来，敷设在安妮的额头上。长久的失水已经让安妮的嘴唇开裂，皮肤苍白无比。

“再坚持一下。”江流天说着，“我们就快要到了。”

一只脚重重地踏过上面残留着“506号国道”黄色字体的三角形铁牌，然后迎着光线朝东走去。

两旁的灌木丛上空有各种细小的飞蠓不停地飞舞。翼展可达五米的食腐鸟在高空中盘旋，寻找着腐烂了的尸体。

越往前，人类活动的痕迹就越多。

走了大概有三公里的路程，江流天看到了一辆倾斜在路边的大卡车。上面已经被灰尘和野草覆盖，连车厢的座椅里面都钻出了顽强的藤蔓。从车头掀起的缝隙中看去，一条条不知名的奇怪小生物盘踞在发动机上休息。当光线漏进来，它们立刻扭动着身躯快速躲避了起来。

“或许上面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呢。”江流天想着，把卡车内部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两把扳手和一口大号的螺丝刀。没有得到什么惊喜。

扔掉了其中一把较重的扳手，江流天把另外一把扳手和螺丝刀别在了腰带里面。

即便是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可是这个旧时代的大家伙仍旧让江流天感到非常好奇。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在卡车的周围转了两圈，记下它前部圆圆的古怪的样子。然后才又背着安妮离开。

又走了一段路程，看到了第二辆汽车。这次是一个小轿车。

他又兴冲冲地上去翻了一通，然后失望而归。

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车越来越多地出现。

如果刚开始还有什么猎奇的兴趣去翻找东西的话，到后面废弃的车辆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此索然无味了。——一直持续到一辆横在公路上、长着长管子的怪车。

这辆奇怪的车辆很突兀地出现在江流天的面前，让他的好奇心大起。上面似乎有一个掀起的盖子。他把安妮安顿好，然后抓住攀附在奇怪车辆的藤蔓爬上车顶，朝里看去，发现了陷在椅子里面的一个头上还带着软性皮帽子的“人”。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具穿着深灰色军服的髑髅。

他跳了进去，因为震动的缘故，原本还有人形的白骨“哗啦”一声断裂，摊成了一堆。江流天依次翻开这个“人”的上衣口袋，当摸到他左外衣口袋的时候，江流天的手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柄短小的手枪。江流天握在手中试了试，正合手，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打开弹匣，露出里面一排满满当当的光亮子弹。继续搜寻了一番，又在座椅下面发现了两弹匣满满当当的子弹。另外，还找到了一个可以斜跨的军用包。

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了。

江流天从怪车中跳了出来，把枪和子弹放在包里。然后背起安妮继续前行。

时间逼近傍晚。偶尔露出的光线把那道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不知名的昆虫叫声渐次响起。而向往中的人类聚居区却仍旧还在他－娘－的肚子里。

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公路不再被芃芃的野草覆盖，而是显露出他本来的面貌。沥青的路面上还有黄色的间断分割线。野草尽管仍旧大量地从路面的裂缝中顽强地钻出来，但已经不能把整个路面覆盖。但长久的失修和缓慢的地质变化让这条公路的路面不再平整，到处是高高低低隆起的龟包。同时路线扭曲变形，依着山势起伏。

当黄昏渐次拉上大幕的时候，从公路的那头忽然闪出两道亮光，然后又是两道亮光。随后传来了发动机“隆隆”的声响。看起来似乎是汽车。显然，这不是废弃的汽车，而是有人驾驶的。

“有人过来了。”江流天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灯光有些期待但又有些彷徨地自顾自地说道。他知道这像是在对安妮说的话，实际上是对自己说的。

“躲……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安妮居然回应了。

对于危险的天生的探知能力让她在昏迷中依旧能够做出准确的提示。

江流天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看了看两侧，左侧的一片高出路面不少的小树林正好能够提供藏身之所。

他立刻背着安妮躲进了树丛中，趴在一道稍稍隆起的土脊后面。狙击枪的黑色枪口指向了那灯光来临的方向，同时一只手悄悄地摸进了军用包里面，把那柄手枪拿出来，别在了背后。

两辆，不，至少是三辆汽车在国道上弯弯曲曲地绕行，但速度看起来绝对不慢。等到再近一些的时候，江流天看清楚了，最前面的是一辆大马力的敞篷吉普车，中间的是旧时代的普通中巴车，边线非常圆润的那种。车身斑驳，上面被涂画上各种油漆和颜料。最后面的一辆军用卡车，但后车厢上没有被帆布覆盖。裸露的钢筋像是巨兽的骨架一般，而且行进的姿势跌跌撞撞，像是即将入土的老人。

吉普车就在离江流天藏身之处二十米远的路面上戛然而止。尖锐的刹车声和短且稳的刹车距离都说明这是一辆性能极其优异的越野车。

后面的那辆中巴车踉踉跄跄地停顿了好几下才最终紧挨着前面那辆敞篷吉普车的屁股停下。最后的那辆已经慢吞吞地在后面三十米处就熄了火。

“该死的强，又忽悠我买了一辆破车！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把他那张花言巧语的嘴用榴弹给打烂！”一个粗壮的中年男子从最后的那辆军用卡车上跳了下来，狠狠地踢了踢车头那不断冒出浓烟的发动机，两只手抱着一管又粗又长的榴弹发射器，从左肩到右胯，排列了一圈弹头被漆成红色的短粗榴弹弹链。那榴弹又短又粗，活像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矮胖子。

前面的那辆吉普车上也跳下一个人来，高高瘦瘦，脸庞瘦削，下巴尖锐，鼻子如同食腐鹰的嘴钩。手上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在那长长拖下来直到膝盖的黑皮风衣里面，不知道藏匿了多少致命的武器。

“胖子鲍勃，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相信那个从来没有多少好东西出卖的强，可你还是不听。也只有和我做买卖，你才没有吃过一次亏。”

“呸！”胖子后面多出来三个同样是满脸横肉的人，手中所持的，都是重量级的家伙。“狗娘养的杰森，上次你卖给我的那批火箭弹还没找你算账呢。我转手卖给了FGR公司，光是在验货的时候就炸死了三个FGR公司的人。那帮混蛋至今还在各个基地发疯一般地找我。你他－娘－的——”

“好了，好了。”这个被称为杰森的人赶紧打住了鲍勃的话，“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不过，这一次，我可带来了不少好货。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在交易集市里面光明正大地和你做交易，而要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吗？……嘿嘿！”停顿了一下，杰森的嘴中发出了一阵近乎女人诱惑性的笑容。

“会有什么好东西？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掠夺者——”鲍勃摇了摇头说道，“又不知道有多少靠筛墟为生的流民被你残忍地杀死了。难道你就不怕死后会被上帝安排到地狱里面接受永久的惩罚吗？”

“那我可不管。我只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能够享受到我可以享受的一切就行了。——带来吗？”

“你这头狡猾的狐狸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也知道我胖子鲍勃的做事规矩，我从来不会拖欠任何人的钱款。都是现钱现货。你瞧——”鲍勃从背后抓出一个帆布口袋，砸在旧军用卡车的车前盖上，发出金属相撞的清脆的响声。鲍勃一只手粗鲁地把封口处的绳子解开，露出里面一堆金光灿灿的金币。

“你瞧。这么多的金币，足够把你这头老狐狸的家当全部买下来。尽管你的出价实在有点高。不过，杰森，有什么好货就拿出来吧。让我胖子鲍勃看看你的东西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

金币的光芒在杰森那狮子一样的三角眼中不断地跳跃。他的心仿佛被那堆金属勾去了魂魄。

“那好。”杰森神秘一笑，“这一回，让你胖子鲍勃见一回世面。”说着，他朝紧挨着吉普车屁股的那辆斑驳的中巴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