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漫过浴缸,泡着明剑的身体,驱去了疲劳,却驱不掉心烦意乱。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明剑浑然不觉,直到火艳在外面关心地询问,他才回过神来,胡乱擦了几把便裹着浴巾走出去。
火艳就在浴室外等他,手上拿着一堆衣服,见他出来马上迎上前去,欢欣地道:“你先穿上衣服看看合不合身。”说着拿过一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着,眉目含羞,要给他穿上,宛若一位新婚宴尔的妻子伺候丈夫。
“我自己来吧。”明剑接过她手上衣服,走进浴室。
明剑知道,尽管两人并没有发生真正的关系,但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对她了,他的冷言冷语,对她来说或许就是一种伤害。他不是混账,虽然做了混账事,却做不到在事后无耻地说“对不起”、“是你心甘情愿,主动投怀送抱,我们以后互不相干”之类的混账话。
这算是一种责任吗?他分不清楚,尽管他知道自己并不爱火艳。要逃避吗?逃到哪逃到何时?推卸?那只是一种更大的伤害。难道真要负起责任?那他将颜玉摆在什么位置?自己爱她,这点他始终很清楚。他不是迂腐的人,责任也不能兑换成爱,他无法说服自己,他的一颗心执着于爱,无法迁就欺骗自己把责任当成爱。
前面是火海,后方是绝壑,他进退维艰,无从选择,也无法选择,时光和良心不会允许他留在原地。面对命运的捉弄,明剑再一次迷惘了。
衣服稍微有点窄,但明剑没心思去关心这些。火艳已经在桌上摆好一大碗饭和几碟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菜,以及一盅炖汤。明剑不待她叫唤,径直走过去吃了起来,她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吃。
明剑其实并不甚饿,在小岛醒来后,他的食欲大为减弱,在艇上每顿也就只吃两个罐头,当时之所以说饿,不过是想支开火艳,免得彼此尴尬。
这一顿他却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饭菜消灭了。火艳收拾过后,拿来一把剪刀一把梳子和一个电动剃须刀,问明剑:“我给你理下头发,好么?”
她的眼里满是祈求,语气柔弱得让人难以拒绝。明剑皱了下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向浴室,火艳如获至宝,眉宇间尽是喜意,搬过一张椅子跟在他后面。
坐在镜子前,明剑发着呆,火艳认真地帮他剪着头发,两人都沉默不语。明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原来说一句话也这么艰难。火艳剪得很慢,动作生疏僵硬,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给人剪头发,但很投入很用心,到了后来每剪一点便看着镜子端详一下,觉得好嘴角会噙着笑意,不好就蹙着好看的柳眉,重新修剪,直到满意为止。大半个小时之后,火艳终于完成了她的处女作。她剪的是中长碎发,耳边留着两撮帅气的鬓发,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精神俊逸,连明剑也感到几分意外。
火艳忐忑地问道:“好看吗?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再剪过。”
“不用了,这样就行。”
火艳露出了醉人的笑意,又道:“那我帮你剃掉胡须,再把头洗干净。”不待明剑回答,喜滋滋地拿起了剃须刀,在他嘴边和下颔细密的茸毛剃起来,剃完后又帮他洗头。她的动作很温柔,但明剑心中充满罪恶感,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终于,当这一切完毕后,明剑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火艳在他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咬银牙,唤道:“明剑……”
“嗯?”
“后天是我的生日,你和我一起回家好吗?”
“什么?”明剑以为没听清楚。
火艳重复道:“后天是我的生日,你和我一起回家好吗?”
明剑大惑不解地问:“你的生日?你的生日不是农历八月初七吗?都过去十几天了。”
“后天就是农历八月初七呀,怎么会过去了呢!”火艳反而觉得奇怪了。
明剑终于觉得不妙,急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期?”
“公历九月九日,农历八月五日呀。”
“年份呢?”
“当然是二零一三年了。”
“真、真的是二零一三年?”明剑大惊失色,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一屁股跌坐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感到才过去几天的。怎么会这样……”
火艳见他如此失神,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自从当晚你被那个神秘女人抓走以后,灵盟几乎出动全部人员出海找了你几个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我便到海外去找你,哪知找遍全世界还是杳无音讯,因为爸妈、褚爷爷还有师父都催我回家过生日,所以我今天才赶回来。我还以为你,以为你遭遇不测了,谁知找了你一年都找不到,你今晚却回来了,真是老天保佑。你这一年来一定过得很苦吧,跟我说下好么?”
明剑却置若罔闻,六神无主地呢喃着,忽然大声问道:“颜玉呢?颜玉她有没有回昆仑?她体内寒毒有没有发作?”
火艳愣愣地看着他,转过身去,忍不住潸然泪下。她踏遍世界各个角落,千辛万苦去寻他,等来的便是这样一句话么?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却偏偏问她别的女人怎么样。
“你快说呀!”明剑扳过她的肩膀,大声说道,“你快说,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便是她和我在他心目中的不同么?火艳听到了心碎的血泣,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的,可为什么还是经受不起他的一句话?凄然一笑,她说道:“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难道我在你心中就一点位置都没有吗?我不在乎你有别的女人,可为什么在我面前你还要问我别的女人怎么样,却不问问我怎么样?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她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明剑怒声吼道,“最多再过两个月她体内的寒毒就会发作,她会有性命之危你知道吗?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她!你知道吗?!你满意了吧!”
明剑眼睛红得似要喷出火来,像被夺去伴侣的野兽。他恨那该死的命运,恨它的残酷无情,总是一次又一次夺走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总是在一次次与命运的抗争中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无情夺去。
“啊!!!”他仰头高声长啸,突然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胸膛,艳红的血从嘴边流出,格外刺眼。
“呀——你别这样!你快别这样!”火艳扑至明剑胸前,用力抓住他双手,哭喊道,“求求你,别这样对自己好吗?她很好,颜玉她很好!”
明剑终于停下来,看着火艳,等待着下文。火艳接着道:“她和我一样,在国内打探不到你的消息,于去年十一月份也去了海外,到世界各地找你,还屡次和御合道以及神圣协约的人战斗,但都安全离去。我听灵盟弟子报告说,有人半个月在欧洲看到她,但她行踪不定,灵盟也无法掌握她的最新状况,不过她肯定是安全的,也没有传来过寒毒发作的消息。”
“我要去找颜玉!”明剑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火艳叫道:“等等!世界那么大,你到哪里去找她?”
“纵使踏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她!”明剑一脸坚毅,他必然找到颜玉,她二十岁的生辰即将到来,体内寒毒随时可能发作,他要和她回去昆仑找各位师长想办法。
“但是你想过没有,”火艳拦住他,“你这样盲目去找,万一两个月后还找不到她呢?岂不是反而耽误时间!”
明剑一楞,他竟没想到这种情形。
火艳又道:“我们可以通过灵盟的情报网获悉她的最新消息,然后再第一时间赶去找她不是快多了吗?”
明剑终于被说动,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去英盟馆询问周余两位执事。”
“英盟馆都已经关门了,你现在去多半找不到他们。再说,就算有消息,你现在又怎么去找她?”火艳幽幽一叹,转为自言自语,“小时候你处事总是很泰然自若的,为什么一遇到她就方寸大乱了呢!什么时候,我在你心目中能有她一半重要,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明剑犹豫了。
火艳忽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说道:“你受了内伤,快把它服下。”
明剑接过去一看,分明是九转小还丹,动动身体,已经恢复如常,毫无疼痛,哪里需要这种灵药,拿过瓶子放进去,又塞回给火艳,说道:“这是救命的灵药,不能随便浪费。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用药。”
“好吧,今晚你就睡这吧,我睡隔壁。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去英盟馆,到时候无论你决定去哪,我都要跟着你。这次无论你打我骂我说我下贱不要脸,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中那抹坚毅却说明了她不可动摇的决心。明剑张开口,却发现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