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无风亦无月,巨大的黑幕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不知名的怪兽,将白日的繁荣和喧嚣吞噬殆尽,独留未眠的俗人,一丝不安。
“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伺机行事,一个时辰后若还没有人出来,就点燃信号棒,召集附近的江湖人前来支援。”话落,八条人影齐齐越过高墙,落地。
院子里漆黑一片,席莫打了个火折子,往四下照了照,光线太薄弱,并不能看的太远,他们所处的是个后院,地上的杂草都长到膝盖了。前面有间大屋子,看不真切,只能勉强辨识出大致的轮廓,两边的墙壁有大片坍塌的痕迹,屋顶瓦片也掉了大半,几根焦黑腐烂却依然高大的木头桩子顽强地伫立在四个角落,昭示着这也是个曾经风光一时,人丁兴旺的家族。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忽然起了阵阵阴风,带着股腐朽的诡异味道,吹得人汗毛直竖。几块破旧不堪的纱帘轻轻飘舞,衬着漆黑的角落隐隐绰绰,在凝滞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会不会有什么,什么危险?”到底是女孩子家,平时野得跟个汉子似地,遇到这阵仗也不免有些紧张,杜香兰手里拽着席莫的衣角,渐渐手心出汗。
“不会,我在这里。”席莫安抚地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却也不敢多话,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苏子墨此时却完全没有心思对这森森的环境表达下畏惧之心,比起这些,让他更烦恼的是腰间那只盘绕不去的手。从带着子墨跳进院子后,林溪就一直维持着怀抱苏子墨的暧昧姿势,如今仗着漆黑一片没人能看到他在做什么,更是变本加厉,居然把手伸进子墨的衣襟,直接触摸上娇嫩的肌肤,带着寒气的手指刚刚覆上那片温软,立时引来阵阵战栗,林溪无声地笑了,指尖的厚茧地贪婪摩挲着,感受着怀中人屈辱的隐忍和微弱的反抗,心中痒痒的,恨不得就地把人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很快,很快这个人就会属于我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真是占便宜没够了!苏子墨气的发抖,要是早知道林溪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的是这种歪主意,他说什么也不跟来了!子墨咬牙,奈何几番暗中挣扎都被轻巧地化解,反而被越抱越紧。眼见着腰腹间那只手游移地更加肆无忌惮,子墨迟疑着,是大喊流氓颜面尽失的损失大,还是扣动腕上机关把这个所谓的大侠射成刺猬,而推脱是藏匿某处的凶手所为的风险大?
“席兄,麻烦你往右边照一下。”就在子墨忍无可忍,准备痛下杀手的时候,林溪却忽然松开了手,一本正紧地招呼席莫道。
席莫闻言转身,火折子照过去,却见不远处一条长长的走廊,很深,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看来这边只是偏院,主卧在里面,咱们得过去才能一探虚实。”席莫身先士卒,往前走两步,看了会,没发现异常,才招呼几人道。
微弱的火折子是整个黑暗楼道里唯一的光亮,吝啬地照着身边方寸之地,苏子墨趁机甩开林溪,跟在众人身后摸索着往前走。
长廊的尽头果然有间更大的屋子,里面依旧一片漆黑,窗户全部打开着,不知何时起了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鱼贯而入,破破烂烂的窗纸如风如织,飘摇动荡。
“什,什么声音?”不知哪个弟子带着哭腔问了一句。众人屏息凝听,呼呼的风力果然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怪声,仿若女子的呜咽,由远及近,却又辨不出具体方位。
“师兄,咱们还是回去吧。”杜香兰使劲地抓着席莫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江湖儿女豪情万丈了,只想快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时,一双沉稳的手却已经摸向了破旧的雕花木门,林溪暗运内力,轻轻一拍,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应声倒下,众人只觉一股阴霉气扑鼻而来,纷纷捂住鼻子挥袖狂掸一通,待黑霉气散去,惊叫声响彻了整个长廊。
门里倚着一个人,正仰着一张苍白的脸与门外的众人对视。
杜香兰一个箭步窜到席莫怀里,闭着眼睛再不敢看一眼,其他几个弟子也是双腿发抖,苏子墨紧捏着暗器的手在颤悠,他的胆子实在不算大。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子墨一个激灵,赶忙回头去看,林溪笑眯眯地站在身后,说道“别怕,只是一幅画而已。”
众人定睛再看,果然,这是一幅等人大小的肖像画,纸张很薄,已经有些泛黄,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只因环境昏暗,又有之前的怪声铺垫,加上火折子的光线明灭不定,乍看之下本就有些恐怖,才闹出这样的乌龙。
几人都松一口气,细看过去,画上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模样还很标致,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神有些古怪,让人觉得那眼里带着怨毒,看久了很有些渗人。女子的手里捏着一杆金色的圆管,顶部尖尖的三片叶状的金属片合拢在一起,再往下密布着成百上千根细如牛毛的小针,足足占了三分之一的管身。
“看来这位就是常家养女翠梅了。”林溪仔细观察着画像,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时眼中有异光闪过,手指指着圆管继续道“这肯定就是孔雀羽,我在百年前留下的兵器谱大师手札里看到过,一模一样。”
画卷的空白处用娟秀的小篆题了一首诗,苏子墨也凑上前去,缓缓念出“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昨非。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他的声音本就温柔动听,此时低低浅浅地吟来,带着珠玉滚落般的质感,一下一下地震颤着听者的耳膜,直入心底,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众人不安的情绪。
“是唐婉的《钗头凤》。”林溪翻了翻画册背面,没有更多的文字记叙了。
“恩,这首诗讲的是女诗人唐婉和他丈夫之间情深缘浅,受世俗礼教的挤压,最终被棒打鸳鸯的凄婉爱情。看来,这位翠梅,很可能也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情郎,却出于什么原因没能在一起,才写了这首诗聊以慰怀。”子墨淡淡解释道。
“一定是姓常的那个大坏蛋,活活拆散了他们!”杜香兰见是虚惊一场,侠女本性再次露头,愤愤然地骂道。
众人见没有其他的线索,便陆续走进屋内查探起来。
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也积得很厚,不像有人活动的迹象。桃花木桌椅在这四面通风的屋里日夜受着风吹雨淋,早烂得只剩些木头渣子,几个绘着鸟兽图案的古朴花瓶滚落在地,观其轴色自然,胎质均匀饱满,应是大官窑烧制的上品,只可惜都已经缺个口子或碎成几瓣了。另有几案、屏风、铜镜、香炉、灯盏等物,也都是残破不堪。
“那是什么?!”一名青松弟子忽然大喝一身。众人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梨花大床。
“你看到什么了?”苏子墨扯住后退的弟子柔声问道。那弟子愣愣地看着苏子墨近在咫尺的俊颜,脸上先是一红,继而发白,哆嗦着嘴唇道“我,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人,对,是个女人,头发很长,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席莫脸色凝重“大家先不要妄动,尽量站在一起不要散开,装神弄鬼的,小心有诈。”
这时先前的女子呜咽之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隐隐约约,反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近。
几人握剑的握剑,运掌的运掌,背部靠在一起,各自戒备地四处看着。
“师哥,万一,万一真的是……”杜香兰紧挨着席莫,又开始紧张起来。
还不待席莫回答,忽然,从门扉窗口涌入了十几条黑影,皆是女子身形,宽大布衣包裹的躯体枯瘦无比,形似鬼魅,长发披散而下,遮住头脸,最恐怖的是这些人露出衣物的皮肤上满布着黑紫色的斑点,看起来十分骇人。如女子呜咽的声音从浓密潮湿的长发地下传出,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其中夹杂的诡异的磨牙声。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能都是翠梅的冤魂吗?”不知谁低咒一声。
“管他是什么,既然遇上了,少不得拼上一拼了!”
这些影子的速度很快,一边成围合状朝众人扑来一边伸出尖利的长指甲,那些指甲非常厉害,在人身上轻轻一划拉,赫然就是一道长口子,且伤者立时全身发黑痉挛,显是带着剧毒的。一炷香功夫不到,两名受伤的弟子已经毒发生亡。
“是女尸,不知受了什么邪术已经尸变了,大家要小心,千万别让爪子划到,赶紧离开再说!”林溪一口气砍了两个黑影的脑袋,那东西倒在地上,头发散开,露出里面的脸,眼睛鼻子的部分居然都是黑乎乎的洞!
生死关头众人也顾不上吃惊害怕了,各自使出看家本事,且战且退,但那些家伙数量上占优势,出手虽无招式却力道十足。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都不怕疼,刀剑砍在他们身上,哪怕断手断脚都毫无所觉,只有把脑袋砍了才消停。几人先前还能勉强抵挡,到后来也是左支右拙。
眼看着又有两个弟子被放倒,还未咽气就被涌上来的黑影团团围住,那些女尸似乎对生人血肉有着极度的渴望,那两人还未发黑就被尖利的爪子和牙齿活活地开膛破肚,血淋淋的肠子混着肉块,被一股脑地挖出来啃食。年轻的躯体躺在地上,放大的瞳孔中印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咯吱咯吱,是牙齿咀嚼的声音,让人汗毛根根竖立,凄厉到骨子里的哀嚎哭喊,从垂死的喉咙里嘶吼而出,出来时却只剩模糊的咕噜声,无法言说的疼痛和——空虚,身体被掏空的冰冷,直至彻底的安静。地狱。
苏子墨脑袋已经一团浆糊,只知道闷头狂跑,等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单了,他勉强看了看四周地形,却是个岔道口,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身后的呜咽声越来越近,子墨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右边的岔道拔腿就跑,他现在武功没有,身上的暗器虽然厉害,对上这种砍下脑袋才算解决的玩意儿,却是毫无用处,只能全凭两条腿跑路。
如此磕磕绊绊地又奔了一刻钟,苏子墨累得筋疲力尽,身后的女尸僵硬却没有任何停顿地追赶上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恐惧,身后愈加明显的熏人味道让他麻木地抬脚。
即便是这样,子墨的脚步还是渐渐慢下来,想着那两个弟子被分食的景象,他咬了咬牙,打算看到下一棵大点的树桩柱子之类的出现时,一头撞上去自我了断得了,却不防脚下一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