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又一次放缓了速度,在丘陵边的阴影里漂流,这是一段东向的转弯。
感到腰上的玉手松开,周旭就站起身来,独木舟摇晃了一下,他对此早有准备,埋在身下基座孔洞里塞着的长轴立刻亮起了紫光,对舟体施加向下压力,以稳住舟体重心。
这种独木舟一般会在一侧支起支架,远远地搭上一根长木,长木和木舟并向浮在水面上,就相当于扩展了舟体的底面,才能保持稳定性。
不过这艘小舟,严格来说,算的上是一艘“法舟”,以法力驱动的舟船——更上还有“法舰”,那则是战争利器了。
所以舟体不但结构和普通舟体不同,也不用橹浆,周旭靠着法宝稳定了舟体,就轻轻挪到舟体前那半丈厚木舟头,摸到了前壁的木板把手,拉开了结实的方木板,露出三尺长宽的木柜,他又激发了真气,提高了视觉敏锐。
借着身后一点点幽蓝微光,周旭摸索到了齐整摆放的麻布衣衫和细布衣衫,还是干燥的,他就放下心来。
又摸索了一下,他将衣衫连着另外一个麻布包裹一起拿了出来,然后回转到舟体中间座位上。
法宝紫光从孔洞里照在两侧船舷上,又反映在舟里,却成了幽蓝的微光,能照出黑暗中两人的大致轮廓。
荆娘接过了细布衣衫,星眸望了望眼前黑影,那是个正在一边坐下,一边脱衣服的背影。
她抿了抿嘴,将目光侧避开来,将手移到了右襟的绳钮上……
幽蓝的微光忽然熄灭,背影刚好已经坐稳了。
黑暗中,荆娘微微一笑,解开了右襟,将湿透的旧衫除下,迎面恰好吹来了一阵夜风,她还湿着的娇躯暴露在风中,凉意袭上身来,她顿时哆嗦了一下,寒毛直竖。
小周天能保持五脏温度,并不能为周身御寒,尤其是她身体刚刚从兴奋中退出来,格外受不得寒冷,她抖着手就要穿上干衣服,
“阿姐!等一下!”周旭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荆娘扬起的双手一顿,星眸看向身前黑影,却见得他摸索着从座位下掏着什么,随后又收回手来,展开一大卷黑影,上面紫光一闪即逝。
荆娘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衣衫,她知道弟弟的宝贝是会飞的,只是飞起来就会亮……
过了几息时间,人影就转过身来,展开了那卷黑影,又往她这里挪了挪,几乎坐到她的面前,一双手环拢到她的背后,那卷黑影随之围上,将她虚拢住,那黑影侧头避开了视线。
这是……
临时的屏风遮蔽了她肩下的身体,两人的体温散发在这小小空间里,似乎也不那么冷了,荆娘望了望眼前的人,她按捺下心里的异样和疑惑,没有动弹。
“轰——”
温暖的红光照亮了眼前的侧脸,身体仿佛真的一下子投在了火炉里,荆娘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体被红光照得纤毫毕现——她正置身于一个红热的临时圆桶中。
这是……弟弟的宝贝?
她终于明白了周旭此前动作的意思,又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发簪里传来温和平静的气息。
“阿姐,这是取暖用的,可以把身体烘干。”周旭侧脸看着向后倒退中的水岸,如此解释道。
他当然不会和荆娘说,这其实是一个名为“暗火焙炉”的药用法阵,专门用来干燥药物,暗火与明火相对,专攻红光、红外光线,对药物有着均匀烘焙的效果,可惜火候操作不易,需得熟悉药性之人才能掌握。
周旭也不熟悉它的真正用法,却不妨碍他“烘焙”荆娘……
“阿姐,感觉身体发烫的时候就说一声。”周旭一边将卷轴围持着桶形,一边叮嘱。
荆娘垂手静静地坐在红光,并不说话,她觉得全身通红通红的,十分温暖,透明的水汽蒸发出来,从她香肩周围喷出圆桶。
这气味,好像什么时候闻到过……
周旭侧头疑惑地看了眼荆娘,荆娘瞪了他一眼,星眸中带着水意。
她的两肩和脸颊都粘着湿润发丝,红光和水汽映衬下如霞染一般,越发娇媚逼人。
周旭迅速地扭回头去。
荆娘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在洗热水澡一样,却还要厉害,透髓暖意之中,身体舒服得要死,几欲软倒。
周旭侧头看了一下高天的月亮,估算了一下时间,又加大了法阵的热度,圆桶上弥漫了水雾,遮蔽住了荆娘的身形。
荆娘顿时感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呻吟着舒张开来,眯缝着双眼,星眸里的水意像要淌了出来……
勉强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撑不住了,玉背软软地后仰,靠在了周旭的双手上。
“阿姐?”周旭诧异地转头。
“嗯……”水雾中的声音有些娇媚。
她的声音像是在哼哼,但她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只在心里恍惚地想着:这就是大户人家里的热水桶浴吗?
此世还没有蒸气浴这种东西,纵使有,她大概也不会知道……
浓郁水汽中散发奇特的幽香,萦绕在两人之间,又随夜风向后缓缓散去,留在了舟后的水面上。
漂行了二里路,圆桶里的水汽渐渐干了,荆娘重新坐直了身体。
“小旭,好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温婉。
红光一下子熄灭了,光暗落差之下,她的视野里一片漆黑,只是模糊感觉到身前人转过头来,收回笼在她身周的卷轴,似乎滞了一下呼吸,又转身重新塞入座位底下。
小舟的速度重新飙升了起来,猛烈的夜风又开始迎面吹来,经过身前的阻隔之后,仿佛不再寒冷。
荆娘还不知道的是,她的感觉其实并非幻觉,大周天足以抵御周身冷热变化,既可是冬日火炉,又可是夏日冰箱,所以一个大周天修士实乃居家旅行的上等妙物。
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安静地穿上了细布衣衫,身子往前挪了一下,将双手搂在周旭的腰上,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重新靠在了他的背上,又伏低了一下身体,没在了船舷下。
已经看不到两岸,但是大片丘陵阴影很快抛在她的视野之后,月光重新钻出山影,又钻进了弟弟的右肩。
银光下,小舟里温暖而静谧,仿佛与外面的夜色隔绝开来,荆娘眨了眨眼睛,缓缓地闭上了眼帘。
一直行了二三十里水路,周旭指点着右侧说:
“阿姐,你看到西面那个高高的瀑布了吗?”
“嗯。”
“那就是青沙溪,还有瀑布旁边那两个闸门,那就是水桥。”
“嗯……”
又行了一百二十里水路,周旭指点着右侧说:
“阿姐,你看到没有,我们已经出山了!”
“阿姐,这就是阿爸故事里说的大平原,这两边都是良田,阿姐你看是不是很宽阔……”
“阿姐……阿姐?”
周旭扭头看向身后,月光下,漆黑发丝中的相思簪亮着莹莹红光。
秀发下传来了均匀的呼吸,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荆娘下意识地紧了紧双手,将头在他背后微微蹭了一下,一种安宁的情感在相思簪里传来。
她已经睡着了……
周旭沉默了一下,转头继续开船。
又行了一百三十里水路,前方十里,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明亮的长线,映红了半边天空,喧闹声已经隐约可闻,周旭没有再伸出手来指点,只是轻声说着:
“阿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清河城。”
“阿姐,这就是小旭答应过,长大了要带你来的地方……”
背上是安宁的吐息,他抬头看去,中天月光如水,夜色安宁静谧,一时恍然如梦。
不知不觉中,泪水淌落下来。
小舟向喧嚣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