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嘘着新歌老调的少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58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冬梅三更半夜打来电话,抖抖索索地说熬磊在茶馆被人打死了。我的身体像绷紧的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心里先是一惊,该不是刘君和黄毛不尽兴、不解恨,我走之后他们回头又把他揍死了吧。随之内心隐隐作痛,想到冬梅今后就要孤儿寡母地带着两个外甥女守活寡了,不禁泪流满面。

电话里是冬梅和两个外甥女哭哭啼啼的声音,我说:“冬梅,我马上赶过去。”我赶紧给刘君通了电话,一言半语地告诉他,我说:“刘君,石头包断气了,我过去看看。”在他还在发呆的时候我匆匆挂了电话,便像发射的火箭一样飞出门外。

那段时间父亲的老风湿犯得厉害,我也就没有同意让他过去。他抹着眼摇摇手说:“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妈走得早,冬梅又要守活寡,造孽啊。”

我不想听见父亲说这么悲观消沉的话,奔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着他说:“还有我和大庆咧,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我借着月辉赶路,一路上寂寥清冷,听不见归途中那狂乱的犬吠声,我想对于翌日光明,它们也需要静静等待吧。

等我赶到花津镇的时候,冬梅早已泣不成声,石榴和金莲也在不识好歹地哭闹。我看见冬梅抱着两个外甥女,连揩泪的手都腾不出来,便一把从冬梅怀里抱起石榴,反正在谁的怀里都是哭。冬梅泣涕涟涟地向我哭诉,熬磊在茶馆被镇上的人打死了。我才不屑去看一眼那个负心的男人,只是不为所动地向冬梅简单地询问一二。当我问及别人为什么要打死熬磊时,她就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辞了。这时,我看见熬家的七婶六叔都投来恶狠狠的目光齐聚在冬梅脸上。在他们看来,所有的罪债都理所应当算在这个卑微的女人身上。

我跑进茶馆询问几个还在通宵达旦赌博的牌客,他们显得若无其事,坦言曾经和熬磊也算是赌道同仁。问起他们事发缘由时,个个装聋作哑,答非所问。后来,我就在熬磊的常座坐下来,索性和他们玩起纸牌。因为我知道,有些事输点钱混熟了就不算什么秘密了。那晚,我竟然出乎意料地赢了钱,把我的口袋撑地像吃饭时鼓起的腮帮子,他们愤愤不平地骂道:“娘的,石头包的位子风水好。”

我把赢来的现钱都一一照本还给他们,笑说:“上完厕所要记得洗手,不然手气不好。”

他们心满意足地点头陪笑,点数了各自的现钱后,不等我上前一一盘诘,便凑近我的耳根低声说,熬磊是被镇上邹铁匠用他那如同铁锤般的拳头打铁般几下揍死的。他们还说熬磊不光赢人家邹铁匠的钱,还睡人家的老婆,用邹铁匠的话说是逼得他人财两空。

我回去将这些话一字不改地告诉熬家德高望重的七婶六叔时,他们的脸霎时变得像闪电的夜空,一阵黯黑一阵惨白。我甚至看见熬老头子对于我的揭发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地跺脚击杖。他的嘴巴不如熬老太那么活跃,此刻他更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屁都没出放一个,只好连“呸”两声,往门槛上啐了一口浓痰,嚎啕大哭:“大过年的,我们熬家就要断了香火。”

这句话让我不由想起了落心,那个在我记忆中渐渐淡去的伙伴。我想,这年代,断了香火的又不是你姓熬的一家。

冬梅听见了我对熬磊的控诉,她只顾着用肩头的棉衣蹭着两眼扑簌簌的泪水。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或者在她看来甚至这些都是可以原谅的错误。是的,我们都是没有妈的孩子,谁不知道单亲的苦楚。可回头想想,摆在面前的明明是个火坑,却为了一个体无完肤的婚姻还要睁大眼睛往里面跳,岂不悲哉?

晨曦微微的时候,我帮冬梅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带着金莲和石榴赶往双水村。临走时,冬梅有些不舍,她说着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想给熬磊烧些冥纸。我顾不上那么多,拉扯着她往门外走。熬家的一帮糟老头糟老太们齐刷刷拄着拐杖,在门口立成一排,恢宏的阵容俨然是给我们送别。他们没有太为难我们,或者要求我们留下石榴和金莲。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孙女永远都是算不了他们熬家的人,早晚都是给别人作了嫁衣。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冲着冬梅说了些泄气的话。他们骂冬梅是扫把星,克夫命;还埋怨冬梅是一个没用的女人,到底没有给他们熬家添一个男丁。

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像一个从天地间冒出的水泡一样扶摇而起,东方天际的早霞便随之烂漫成红艳艳的一片。我想冬梅到底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这个炼狱般的家庭和苦海般的爱情中解脱出来了。

要不是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衣物,我肯定会一个箭步上前,夺过他们各自手中的拐杖依次敲打。我想,你们熬家上下的七婶六叔耕耘了几十年,也只算是便秘难产般到了中年才弄出了个熬磊这种短命缺德的东西来,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说三道四。

第二天一回家,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电话里给刘君说了个浑全。他后来告诉我,昨天夜里把他吓得差点儿去自首。他说比起在学校电死狗子那次更惶恐不安,他不想让自己的青春是在看守所流逝,他更畏惧会再次让自己的父亲把头扎进裤裆活人。有梦想的青春呵,经得起几次折腾。

“这回我打算去当兵了。”刘君在我们沉默片刻之后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一脸惊诧的表情,尽管在此之前我已知晓。

然后我盛情邀请了他,他答应年后过来玩几天。

时隔横幅: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绿皮车和刘君军装的颜色一样墨绿,如同双水河边蕴绕着袅袅水汽的菖蒲。绿车的车头上挽着一朵绽放的大红花,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和冬梅第一次拥抱的背景,那一簇簇燃烧的枫叶,它们竟是如出一辙的赤红。

黄毛已经在这一年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红色盒子,外面贴一张写着“送给最铁的兄弟,最好的军人”,里面是一枚金光耀眼的**纪念章。欢送刘君那天,我大大咧咧地拍着刘君的肩膀,并从衣兜里摸出那枚红光闪闪的**纪念章,说:“这是黄毛送给你的,他说这是他爷爷留下给他父亲的,在他入伍那天他我父亲又传给了他,现在他要将它再送给你。”

说话间,我就将它佩戴在了刘君绿色军装的胸前。刘君把我的手紧紧攥住,有些哽咽地说:“兄弟,兄弟,兄弟……”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眼睛一眨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滚下来了。

“你现在是一名正式的军人了,拿破仑说过:一个只会掉眼泪的军人不是个好军人。”

刘君破涕为笑,抹去眼泪说:“拿破仑好像没这么说吧。”我空洞地嘿嘿一笑,这个时候哪里还笑得出来呵。等我敛了脸上的笑容,便有节奏地拍拍刘君的肩,道上一句:“兄弟,保重,记得来信。”

说话间,冬梅从棉袄里掏出一张彩照,塞在刘君绿色军装的衣兜里。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刘君,继而又娇羞地垂下头,顺手扯正军装的衣角,抚平后背的褶皱,还在刘君的衣服上一个劲儿地拍打,好像这件军装上面沾满了灰尘一样。刘君把冬梅紧紧地揽在怀里,还把地上的石榴和金莲抱进怀里。他看着远处说:“要是我两年复员再回来,石榴和金莲该不是长得跟我齐腰了。”

还不等冬梅说话,我就不识眼色地涎着脸上前接话:“拿破仑说过:一个不想留队的军人,不是个好军人。”

冬梅话短,听了刘君的话,啜泣地点头,等自己稍稍平静下来,她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刘君需要等待,红军也同样需要等待。这两年里,刘君的心里热火火的,在他的心里燃起了比之三年前与思琪在一起时更真切和欲罢不能的幸福感。而杜老九的憨儿子红军的心里,也从几年前冬梅嫁人时的怅然若失变得踏实下来,他想:好说歹说,自己眼巴巴瞅大的柿子它又摆在自己眼前了,谁让爱情是自私的呢。但他万万还不知道,这枚柿子却早已是物有其主了。

一眨眼,红军从外地回来已经十五年了,如今的他也长成了一个结实的汉子。用村子里人的话:红军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活是个石头块子。说来也奇怪,双水村的村民身体都结实得像这个村子里随处可见的花岗岩。但红军虽说身骨结实,却并不显得粗蛮。他的脸庞轮廓像浮雕一样棱角分明,肤色呈蜡黄色,鼻梁笔挺,两片厚薄适当的嘴唇自然贴在一起,眼睛里却呈现出与其本人的言行表现不符的智慧和深邃。但他确实是一个聪颖的人,要不然他的母亲春红在外的丑事在村子里早已编成像当年钱剃头匠或者老王村长那样的儿谣,甚至会被发挥成一些荤段酸曲。

红军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村里的姑娘哪个看得上一个大家公认的傻子。好容易杜老九给望月村的张寡妇家劁猪时,顺口说了媒。张寡妇有一个儿时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姑娘,左腿好像短了一截,走起路来用左脚尖一踮一踮。在杜老九的眼里,这丫头长得还俊俏,但他不知道红军的眼光。继而他丢开只劁去一粒睾丸的猪仔,像捡了便宜货一样兴奋地折身回家,叫来红军。临到出门的时候他一脸神秘地对红军说:“这几年苦了你,也苦了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天上掉下来一个馅儿饼。”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说着:“不对,是天上一下子掉下来两个馅儿饼,儿一个,爹一个。”他连声的感慨和兴奋的咳嗽,证实着古人的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到了张寡妇家,先不提把那只猪仔的另一粒睾丸剜除的事儿,他拉过红军到跛脚的姑娘面前,说:“红军,爹今天给你相亲来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反倒看在寡妇的身上。等张寡妇发现他的眼睛贪婪地盯在了自己身上,特别在她略显松垮的胸脯上久作停留时,他赶紧抬头看着张寡妇的眼睛,话锋一转说:“你看呢,亲家母?”

不等这位亲家母表态,红军就愠色地说:“爹,你这是给我相亲呢,还是给你自己相亲?”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去,杜老九还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早有了心上人,反倒是跛脚姑娘像被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嘤嘤地哭起来。杜老九和张寡妇则愣在原地,羞红了脸。杜老九也没好意思收工钱,蔫耷耷、气呼呼地回家去了,而那只猪仔的另一粒睾丸也就没人再去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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