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者:嘘着新歌老调的少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90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好在到了年底,永和县最高人民法院一锤定音,老王村长因“贪污受贿罪”被判十年有期徒刑,锒铛入狱,他的别墅在县里充了公,经过特别开恩,那辆别克也就充了双水村的公,成了我的起居坐骑。那天,天气原本晴好,却莫名其妙下起了雪。好在是进了寒冬腊月,要不然来个六月飞雪,我这个原告人也要依顺天意替被告人喊冤叫屈了。他在被押上开往监狱的囚车时,冲着我定定狠狠地看了一眼。他还在回望我时就被武警推搡着跨上了囚车,甚至差点摔倒。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七年前刘君被押上警车的情形,但老王村长的眼神赴死般凄厉绝望,又如同重生般涅槃生机。正是这般多重的眼神让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刹那惶恐不安,抖出一身冷汗,然后做贼般心虚地逃离。

老王村长,我的干爹,就是这般被我当仁不让地从稳坐了二十年的钓鱼台上掀得人仰马翻,摔得鼻青脸肿的。我的这把火烧得全村轰轰烈烈,沸沸扬扬。有人开始颂扬我是“青天大老爷”,说我这是“冬天里的一把火”;也有人指责我是反咬干爹的“白眼狼”,说我后来居上,窃取果实;还有人说这世道“乌纱帽一带,好人也变坏”。

我才不去理睬我的子民们众口不一的说法,在我看来,他们说的话就像那莫名其妙晴转雪的鬼天气一样不靠谱,今天刮西北风,明天指不定就刮了东南风。那些曾经叫了老王村长“活菩萨”的人,现在都说自己当初是睁着狗眼说瞎话。这也使人们言传贾半仙当年给老王村长家迁坟时相下的风水看走了眼,从此请他相地算命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他走在江湖上惭颜嗟叹:“最后多出来的一出,败笔啊。”

那阵,我只想听听熬老太业已含糊不清的言语,因为在我看来,她是受害者,而我是始作俑者。然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午后,我坐在她的家里,听她讲述了关于我和我的村庄的故事。或许对她而言,倾听她的讲述也是对她的一种补偿。讲述的时候,仿佛她就不是老王村长的母亲,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将她的儿子送进监狱的罪魁祸首。她的讲述反倒如同大庆一般行云流水,娓娓道来。故事讲到结束的时候,她眯缝着眼睛,笑着对我说:“我早说过的,米油养人。喝过我熬出的米油的,都是要当村长的。”

这让我更加确定了熬老太是一个多么豁朗的老人。

只是我在离开的时候,向她提起了老王村长,那个曾经让她引以为荣,如今既爱且恨的儿子。她低声说:“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能不心痛。”

我答应她等到了来年的暖春,择下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她去看望我的老村长,我的第二个干爹。

等到我这出备受关注的独角戏随着那年冬天一起落下帷幕时,一个新春便接踵而至。

也就是在这个新春里的某一天,我兑现了我的诺言,开上别克载着熬老太去探望了老王村长。熬老太用干枯的手拉起老王村长的双手,一边颤抖一边哽咽地说:“好好儿改造,早点儿出来,说不定还能赶上给你这个老娘送终。”

“娘,娘,娘……”老王村长声泪俱下,一遍遍呼喊,仿佛是要把这么多年来没喊的娘都给补回来。

临走的时候,老王村长拉着我的手:“我是个混账村长,我们的村子就交给你了。等我坐穿了牢底,回到村子去做你的良民。”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交给我的是一个金窝银窝,我再交下去的肯定不能是个烂摊子。”

我搀着熬老太走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老王村长的声音:“我娘,一定帮我照看好了。”

“公私都是应该的,干爹。”以往叫他一声干爹,多少有种认贼作父的隐痛,这次情不自禁喊出口,我想我到底还是认了这个大起大落、大彻大悟的干爹。

在我们离开监狱的时候,碰上了水仙,她从酒楼里拎了一桶热菜暖饭捎给老王村长。她还是打扮得鲜丽明艳,真像这暖春里盛开的一支红艳艳的水仙。

老王村长当年如日中天的时候,经常载着我去他的别墅,我也就认识了我的这个准干妈。一年前的夏末秋端,她还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了对象,后来一打照面竟是多年不见的思琪,那时她就在“如意“酒楼做迎宾。只见她上身罩一件乳白色坎肩,下身光是一条黑白格子的短裙搭配着长筒黑丝袜,蹬一双擦得明亮照人的粉红色高跟鞋,加之略施脂粉、浓妆淡抹,一套摩登女郎的行头。我本着“朋友之妻不可欺”,在我看来思琪永远该是刘君的,这和刘君做了我的姐夫是两码事。思琪知道我念完大学回双水村做了村官,就笑吟吟地问我:“以前听爷爷辈儿说过知青下乡,大学生村官跟它算是一码事吗?”我一时被这始料未及和见解独到的提问震住了,哑口无言。

“换汤不换药的事儿吧。”她见我不作回答,就自言自语道。

我感受到的是一种羞辱,附和地点点头说:“差不多。”

我和思琪的重逢有始无终,她的一席话把我固有的高贵和虚荣抹煞得一败涂地,我们的相处也就到此为止。水仙就笑话我:“天下的女人嘛,也都是一副药渣子,换个汤色的事儿。等干妈日后再给你耐心寻。”我便付之一笑。

水仙在老王村长遭受牢狱之灾后,也能一如既往地体贴他,让我主观料定她完全是一个被这个世道毁掉的好女人。

而熬老太一听我介绍眼前这个艳丽的女人是她的准儿媳,她就瘪着嘴笑起来,一遍遍上下打量。我们陪着水仙一起再走进去,老王村长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抚摸水仙的脸蛋,末了拉着她的纤手说:“水仙,你瘦了。”说话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曾经无数个美妙的夜晚,想起了水仙美妙的身段和撩人的体香。

老王村长接着说:“酒楼找个合适的人转让出手,回双水村安两亩薄地,照顾好咱妈,等着我回来。”他说话的时候就望着我的眼睛,好像是在乞求我这个双水村村长对他这个戴罪之人的应允。我想,熬老太和水仙尚没有怪罪我将老王村长告进监狱,我又怎么能不仁不义?老王村长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就叹息地说:“我早知道我的下场是早晚的事儿,不怪谁,真要怪怪我自己。”

水仙咬着嘴唇,含着泪点点头。我说:“干爹,你就放一万个心。熬老太和干妈,我都照看好了。”这也算是作为一个晚辈对长辈仁尽义至的补偿。

我的仕途也就从这个早春开始一路锦绣,我想在这般春风得意的季节走马上任,该是一个好的开端和征兆。

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冬梅第三次结婚了。在她回家的这近一年里,认识了杜老九的憨儿子红军。红军是一个个头不高,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这么多年来跟随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双水村出了名的酒鬼杜老九在村里杀猪劁猪。平日憨头憨脑,不多言辞,只是提到杀猪劁猪的事,他就变得判若两人。

他与冬梅第一次私下来往,是在给我家杀了过年猪的午后。那时,他穿着满身血迹的外套,与冬梅并肩坐在了一片油菜田埂上。

冬梅侧眼打量了红军上下,笑着说:“你没有杀猪佬惯有的凶神恶煞,倒像读书人,文质彬彬。”

红军淡淡一笑,望着眼前枯荣参半的村庄,答非所问地说:“我爹人前人后都说他很愧疚,什么都没能给我这个儿子留下,甚至连个当妈的也没能留住,唯一算是能拿得出手、说得上口的就是这世传的杀猪劁猪绝技。我至今仍想不通我娘为什么会在我一岁那年,带上我一起悄悄离开了我爹。后来我娘在一个叫深圳的城市,跟了黑道上一个叫龙哥的人。他出生入死地给我娘换来了荣华富贵,这让我娘至今未归。期间只在我十岁那年,她送我回过一次家。那次她回来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淡抹。我爹便在众目睽睽下举起杀猪刀,扬言要杀了这个不要脸的**。我娘就提着高跟鞋,撒腿往村口跑去。她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我猜她肯定和那个叫龙哥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一开始我厌恶那个连枕头下也会放把砍刀的男人,以为他是个只会提着砍刀满大街乱砍一通的混蛋,现在想来才发现我和他也没什么两样,我们都是拿刀索命的同道中人。”

冬梅听得饶有兴致,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红军有这么多故事。不等冬梅催促,红军便乐此不疲而兴致勃勃地向冬梅讲述了自己第一次杀猪的情形。

第一次杀猪时,我才十串起来叫爱“国民党”,所以被批了右倾**,结果跟我的爷爷一样被斗死了。我爹说还是爱军靠谱,就给我取名红军。”

不等冬梅说话,石榴似乎比冬梅更略有所懂,挣脱红军的怀抱,看着远处故作深沉地说:“红军好,红军好,红军比大喜、大庆更好听。”

这是个让人沉醉的暖冬,往年翻年过了惊蛰才见反春的庄稼,在这个弥漫着雍暖的季节已经迫不及待地呈现出勃勃生机。村民们看着眼前萋碧无际的庄稼苗,就仿佛已经驻足在了浪潮般起伏的金灿灿的田地。等过了清明谷雨,就到了立夏,这是个夏粮收获的季节。人们挑起早在深冬就已经展望过的丰收的担子,用皱纹把欣喜深深地勾勒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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