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母亲病倒了,天高用小车推着到县医院看了医生,医生说肺上有毛病,开了些平喘止咳的药片,吃了也没什么效果。
母亲下不来炕了,天高自己又干活,又伺候母亲,忙里忙外的,母亲看了心痛:“孩子,你妈死了,你就好了……”
“妈,你别这么说,得病容易去病难,慢慢地你会好的……”
“别安慰我了,妈心里清楚,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与你二妹结婚?你想不想让妈临死前听到媳妇叫声‘妈’?”
“妈,我听你的……”
天高懂得母亲的心愿,知道母亲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母亲想在临死前办完儿子的婚事,死了也闭眼了……
上圈村有人捎口信说,大舅快不行了,母亲要天高去看望一下。他步行去了大舅家,大舅躺在炕上,知道是天高来了,艰难地睁开了眼,看了看他,老泪横流,嘴唇微微嚅动,大舅已在弥留之际,说不出话了,听大舅母说,前两天,大舅还闭着眼喃喃自语:“我想女婿子,我想女婿子……”
大舅想的女婿子就是天高,因为大舅老两口一生无儿无女,平日与小舅关系最好,住的也很近,南屋北屋隔窗相望,在二妹三岁那年,经商议,小舅将二妹过继给大舅,从此,二妹改口叫大舅是爹,叫大舅母是妈,得到双重父母的关爱,到二妹长大懂事了,知道自己有双重父母,也觉得是件幸运的事,当然天高也觉得幸运,因为他与二妹成亲后,他就成了大舅家和小舅家的女婿了——有双重岳父母了。
他来了,二妹对他很热情,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缠缠绵绵,但他看得出来,二妹对他的真诚一如既往,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还抓了一大把糖果(是别人送给大舅的)放在他的面前,对他问寒问暖:“姑姑的病怎么样?好些了吗?你一个人又干活又做饭,还得伺候姑姑,是不是挺累的?”
“不累”天高轻轻摇摇头,苦笑了:“你姑姑对我有养育之恩,如今她病倒了,我应该好好伺候,再累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孝顺,可也不能不顾身体啊,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大舅母在外屋炒菜,招呼二妹帮打下手,她到外去忙活了,天高一人坐在炕前,看着炕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大舅,又看看外屋忙忙活活的大舅母和二妹,他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仅是外甥了,而且是钱家真正的女婿了。当时正处在“文革”的顶峰时期,钱家及二妹并没因为成份问题而冷落他,这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恩宠了,也许母亲说的对:外人靠不住,只有俺侄女才能和你一副心……
吃饭时,大舅母特意把南屋小舅父母也叫来了,当天高端起一碗手擀的面条时,怎么也吃不下,他想到了家中的母亲,母亲此时吃饭了吗?他买的那卷桃酥果子母亲愿意吃吗?大小便怎么办?放在炕边的尿钵子是不是满了?其实能想到的全想到了,他还不放心,走时又到北屋兆大婶家让她中午去看望一下母亲……
天高本来能吃两碗面条,可他只吃了一碗再也吃不下去了。
“你快吃饭吧,我知道你挂念姑姑,吃完饭早些家去……”,二妹劝他再吃一碗:“再吃一碗吧,等我去了你家就好了,不要想的太多了……
二妹很同情他,想到了他的艰辛处境:“我想去看看姑姑,以便给你干点洗洗缝缝的活儿。”
“你先在家伺候大舅吧,以后有你干的……”
临走时,小舅母对他疼爱有加:“孩子别上火,有什么不会干的针线活先搁一搁,等她(二妹)去了帮你干,你先好好伺候你妈吧……”小舅母又商议小舅父:“孩子太累了,挺可怜的,等过几天,咱俩去看看她姑姑,以便商议他俩的事儿什么时候办……”
“行,”小舅望着天高说:“你先回去坚持着过,一个男人要擎得起,放得下,没有过不去的门坎儿……”
为了表达对二妹的心意,走时他送她一本崭新的红塑料皮的**语录和一枚**纪念像章,她很高兴——她这是第一次接受男人赠送的礼物。
各家舅父母(包括二舅父母及三舅父母)都出来送行,二妹也在其中,她并未多送他半步,虽然他希望她能多送他几步,哪怕是一步,但他不怪她,他明白她,不是无意,而是人多难为情。
走在街上,街坊四邻的人们及那些戴着红袖章穿着绿军装的红卫兵都认识他,知道这是外甥来看望病重的舅舅了,但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刚才走过去的外甥已经是娘舅家的女婿子了……
路上,天高惦念着母亲,也想到了二妹,小时候他常住舅家,各家舅父母待他都很好,争着叫他家去吃饭,那时他也常和二妹一起玩捉迷藏,夏天到南山摘花,冬天去北河溜冰,疯疯颠颠,两小无猜,后来长大了,不住舅家了,来的次数也少了,一年只来一二次,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二妹从来也没动过谈情说爱的念头,想不到现在竟要做夫妻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来家见母亲倚在炕旮旯睡着了,他不忍心打扰,发现尿钵子里有尿有痰,悄没声儿拿出去倒了,刷净了,拿回来放在炕边,用木板盖好,他又掂掂暖瓶没水了,就在锅里添上了水拉起风匣烧火了……
母亲醒了,他知道母亲中午只吃了一个桃酥果子,就从篓子里拿出一个熟鸡蛋,剥去壳:“妈,给你的,这是小舅母让我带给你的……”
母亲枯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二妹对你怎样?好吗?”
“好,她对我挺好,小舅父母还说过几天要来看你,说以便商议俺俩的事儿……”
“妈知道了,”母亲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俺侄女快来了……”听母亲说话的口气,她是多么希望侄女能早点成为儿媳妇,能早一天叫声妈……
大集天,小舅父母来了。
天高进城去买了点菜,回来自己炒菜、烧火什么都干,小舅母夸他勤快,什么都会干:“孩子你太遭罪了,早些叫她过门,帮你一把,你也能轻快些……”
此时的天高,除了感激,还能说什么呢?……
午饭间,三位长辈把他们的婚事正式定下了,婚期暂定为——等大舅过世后就结婚(小舅说,大舅顶多能活十天八天的)
三天后,大舅果然过世了,母亲不能前去奔丧,天高自己去了。出殡时,他以女婿的身份按礼节为大舅(岳父)祭典了一个路祭。当时虽然是“文革”时期破“四旧”的年代,村里并没有人出面干涉出殡穿白鞋、设路祭等封建陋习,在众多送殡的队伍中,就他自己腰里系了条“扎腰布”(一尺宽。
天高坐在首桌首席,彬彬有礼地接受着客人们的祝福,八桌男女客人,频频举杯祝贺钱家找了个好女婿,其实在座的客人们谁心里都清楚,眼前这个风华正茂二十三岁的钱家女婿,除了成份不好,其它方面并无缺陷,在座的客人里,有两个姑娘是二妹的同学,从两人的眼神里,天高看出了两人的内心世界:凭着钱栖这么好的女孩,嫁给地主家太可惜了,两人暗自为自己的好同学感到惋惜……
天高家里没有请客,门上没挂彩绸,也没贴“囍”字,只有妹夫妹妹和二嫂家里人来了,天高的婚礼一切从简。
晚上,家里很清静,没有人来看媳妇,也没有人来闹房,那晚,街上响起了哨子声,基干民兵开会了,许是人们没有工夫来捧场吧……
什么洞房花烛夜,什么金榜题名时,那是戏台上的事,他们是孤灯一盏,开水两杯,新婚之夜,以水代酒,夫妻共饮交杯“酒”,但愿恩爱到白头。
婚后,他去干活,她在家伺候母亲,料理家务,他感觉轻松多了,母亲有人伺候了,衣服有人洗了。干活回家能吃上现成的饭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在婚姻问题上能像钱栖这样不在乎成份的女孩几乎没有,应该说,在没结婚之前,他对钱栖的印象同初莲基本一样,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好女孩,既然钱栖选择了自己,也许是前世修来的缘份,他很珍惜这个缘份,希望夫妻能手牵手走完一辈子人生路。对待二妹,他没得选择,只能恩她、爱她,二妹也很贤惠,对他知冷知热,关怀备至,村里人都说两人是夫唱妇和恩恩爱爱的小两口。
蜜月已过,麦收来临了,队里为了集中劳力拔麦子,要积粪组暂停,全力支持麦收。当时她随家庭妇女组在场上铡麦个子,两人说好了,谁先回家早,谁先喂猪做饭,有时他去打夜班,她在家陪母亲,如果不打夜班了,他为母亲扇扇子,她为母亲洗屎裤子,日子虽然过的清苦,倒也安稳平静。
那晚在南山打夜班拔麦子(那时全是手工拔麦子,不准用镰割)他因伺候母亲吃完药而上山晚了点,等赶到地头时,社员们早干上了,因为那块地是三角型的,社员们把长畦麦子都占去了(那时是按麦个子个数记工分)只剩下尽西边三畦最短的了,队长见他来晚了对他说:“就剩三畦短的了,你一人包了吧。”
他刚拔进一截时,一个黑影站在他面前:“是谁?——啊,是你啊,我也来晚了,队长说叫我和你俩拔这三畦……”
听出来了,是初莲,他心轻轻一震:“行,咱俩合伙拔吧,你打靿儿,我捆个儿,麦个子——咱俩二一添作五……”
漆黑的天,没有月亮,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知道对方的表情,谁也不说话,打靿儿,捆个儿,无声的配合,悄悄的默契……
为了让她少出点力,他拼命地往前拔,他想一人顶两人干,他想把她的份儿带出来,因他知道她麦季也很累,他想要她借此机会歇歇身子,这是他的本意,除此再没有别的了……
初莲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用意:“你慢点拔……你怎么了?慢点拔不行吗?你别累坏了……”
“没事,累不坏的……你快打靿儿吧……”他仍“冲锋”在前……
他蹲下身使劲拧紧了麦靿儿,捆好了一个麦个子,直了直腰,与此同时,她弯下身子将打好的麦靿儿放在地上,也直起了腰:“你过的好吗?”
对于她这冷不防的一问,他没有立即回答,他装着没听见。
“她对你好吗?”她走近了他,声音很低。
“好,好,她对我挺好。”他不想说了,也不想听了,他很清楚,藕断丝连和旧情难忘对她对他是极其危险的。
社员们累了,原地休息了,两人对面坐下,坐在麦个子上,之间的距离不是当年在过道子里促膝并肩,而是相隔二米开外。
两人早已恩断义绝,无话可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闺中待嫁的姑娘,有什么可说的呢?两人无声地看着对方(黑夜什么也看不清),于沉默之中想到了他们的昨天,昨天他们是那么的相爱,因为成份闹的才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成份象刀,“文革”是剑,不是他们诚心要抛弃对方,而是风刀霜剑两相逼,逼断了感情,逼上了绝路……他们今晚在一起,不是有人刻意的安排,而是生活中的巧合,他知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决不能允当第三者插足,她知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决不是朝秦暮楚的混人……还是他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鼓起勇气问她一句:“有对象了吗?”
她没有回答,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中间,此时此刻,他无法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块地的麦子拔完了,夜班也结束了,队长领着记工员来点麦个子了,他不顾她的推让硬是将麦个子两人平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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