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赶到树丛中，跟着那道影子左弯右拐，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仔细地四周察看一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一紧，却是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刚才光顾着追人，不想却把自己给走丢了，这看上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看着一片片的树林，无涯头皮发麻，暗叫糟糕，望着如蛛网一般的林间小路，提了脚，却不知改往那个方向走。

正踌躇间，忽又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无涯还道那女贼友折了回来，比了个招式，便朝了那脚步声抓过去。

冲到面前，却发现张青岚正跟了紫云缓缓地走过来，不禁一愣，赶紧收住招式，喜道：“张师姐，你回来了。”

张青岚淡淡的点点头，紫云却是皱了眉头，不满的道：“这落霞峰乃无尘女弟子聚居之地，你如何在此？”

无涯一听，蓦然想起紫云还在一边，不禁脸上一红，困窘的躬身一礼道：“弟子无涯，拜见紫云师伯。”

紫云拂袖道：“行了，你一个男子，在我落霞峰冲冲撞撞成何体统？”

无涯恭敬的答道：“弟子本yù过来寻渡清问些事情，不巧今rì渡清师姐不在，却碰得一个蒙面女贼，鬼鬼祟祟，却不像是无尘弟子。”

“女贼？”紫云皱眉道，“那人是何模样？”

“这个…”无涯迟疑道，“她蒙了面纱，没见的她的脸。”

“我是指她身型如何。”

“身型？”无涯一愣，红了脸支吾道，“她个子比张师姐稍矮，身材…身材是很不错的，这个，说实在话，事情太急，弟子也没看太清…”

“行了。”紫云挥挥手，沉思片刻，转头向张青岚望了一眼。

张青岚急道：“师傅，定然不是奴儿。”

紫云摇摇头：“我知你不愿怀疑她。”转头向无涯道，“她是否刚才离去？”

无涯点头。

紫云又向张青岚道：“你速速回去看看奴儿是否还在房间内，事关重大，切不可有半点偏袒。”说到后来，紫云已是语气严厉。

张青岚低低的答道：“是!”身体一纵，便飞速的离去了。

“紫云师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涯小心的问道。

紫云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落霞峰的事，摘星峰的弟子还是不要管的好。”

无涯一滞，尴尬的答道：“是!”

紫云又道：“你身为男子，在这女子聚居之地明目张胆的到处乱走，成何体统。”

无涯心中不满的嘀咕道：我明明是尽找没人的地方去了，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被你们撞上了而已。口中却不敢做半点声，低着头，洗耳恭听。

“这落霞峰，以后你还是少来为好，没得落下什么不好的骂名。”紫云甩下这句话，冷冷的正yù离去。

无涯赶紧道：“不知渡清师姐现在何处，不知紫云师伯可否告知弟子？”

紫云转过头来，古怪的望了他一眼，缓缓道：“她现在在江陵。”说罢，满脸唏嘘的样子。

“谢紫云师伯告知。”无涯躬身谢过。

紫云挥挥手，转身离去了。

无涯细细一想，那女贼之事，向来紫云也知晓些什么，自己也毋需瞎担心了，摸摸手中的纽扣，心又不由得一紧，便连摘星峰都没回，急急的又下得山去了。

亏得上次去般若寺时瞎跑一趟，今rì没花多少功夫便到了江陵，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进得城中，可看着城内交错的巷陌，高矮不齐的房屋，一下子又愣住了，这偌大的城市，寻找一个人，那不是大海捞针么，还不知什么时候渡清便离去了，自己可不白忙活一回。正茫然四顾间，忽见的城头之上，一个男子，坐在墙头，抱了个酒坛，正兀自喝着，旁边站着一个女子，着了平常衣裳，正凭风而立，不是渡清又是何人，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心中一喜，登上城墙，正yù上前说话，忽听得二人细细的交谈之声，不禁迟疑一番。

“你今天又来了，不是说不用来了么，反正我也是自作自受，犯不得你为我如此奔波。”那男子淡淡一笑，捧着酒坛猛喝一口，虽已年过而立之年，可风流倜傥之气，尤显于外，眼中目光，*不羁，想来年轻之时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总也觉得向要过来看你一次，便就来了。”渡清轻轻的道，全无往rì稳如泰山之状，看上去倒像一普通的女子，此刻看她脱去道袍，容颜端丽，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你…可还好。”

那男子道：“哪来好与不好的，人生几十年，转首即逝，好便又如何，不好又能如何？”

渡清低头不语，脸上却是露出了忧伤的神sè。

“你乃无尘八大真人之一的紫云真人的爱徒，何必屈身来此。”那男子淡淡的说着，又饮了一口酒。

“你…心里还是苦罢。”渡清摇头，苦涩的道。

那男子摇摇头：“只是我一个无尘弃徒，不值得你如此为之。”

“什么值不值得的。”渡清微微一笑，“你是我的知己，我这一辈子都认了。”

那男子一愣，看着渡清淡淡的笑容，苦笑着摇摇头，又灌了一口，放下酒坛时脸上笑容已消，向着无涯藏身的位置冷冷的道：“这位小兄弟，你在一旁偷听了半天，也该现身一见了吧。”

无涯听了一愣，尴尬的走出去，颇不自在的向渡清礼道：“无涯有礼了。”

渡清也是一愣，看着无涯道：“无涯师弟，你不是去了般若寺吗，怎么到了此处？”

无涯道：“我今rì晌午便回来想寻了渡清师姐问一件事情，不想师姐却不在，紫云师伯告知师姐去处，我便立马赶过来了。”

那男子爽朗的笑道：“原来是自己人，却是我多疑了。”

无涯心道：这人便是郭却尘吗？真不简单，连渡清师姐都没察觉我的存在，却被他看穿了。

渡清道：“你寻我有何事？”

无涯微微一笑：“已不需问了。”转头向那男子道：“不知阁下可是郭却尘郭师兄？”

那男子笑了笑道：“郭却尘一无尘弃徒，却当不得你师兄的，师兄二字，休也再提。”

无涯一笑，伸出手去：“有人托我将此物送还阁下。”

郭却尘看得那枚纽扣，浑身一阵，竟险些扶不住酒坛，颤抖着收接了过来，怔怔的看了半晌，低低的道：“她，可还好？”

“其实郭兄已知她的去处了罢。”无涯暗暗叹息道。

“是吗？她已经去了吗？”郭却尘颤着声音，手轻轻的抚着那枚纽扣，眼中却已泪光微闪。

“她说，若你心中有她，她自会活在你心中，若你心中无她，她的逝去也不会带来半点悲伤。”无涯轻轻道来，看着郭却尘悲伤的脸，忽的觉得心痛。

“你果真如此说吗，绵清？”他抚着纽扣，轻轻说来，便像那枚纽扣便是绵清一般，“小兄弟，谢谢你。”再抬头时，脸上悲切已去，又换上那种不羁的神情，只是眼中的黑眸，却深得如同一口枯井。

无涯摇摇头：“是无涯取走了她的菩提果，说来她的离去，与无涯也脱不了干系。”

郭却尘摇摇头淡淡一笑：“若她真要寻死，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将握在手中，猛地抓起酒坛，一阵猛灌。

“郭师兄…”渡清望着他，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心酸。

无涯看得他的蓝sè长袍已经颇为破旧，这袍子上却正是缺了一枚纽扣，不大不小，刚好是那个型号，想来他也是一直没忘了绵清，才一直留着这件衣服吧，不知为何明明爱着对方，却如此绝情的十年来都不去看她一眼：“郭兄，绵清姑娘一直到逝去之时都想着见你一面，何以这十年间，你竟然如此绝然。”

郭却尘苦苦一笑：“我有何颜面见她，昔rì若不是我，她又何以落的如此下场，况且她若要重修魂魄，需得忘却尘缘，我又如何能误了她。”

“可绵清说她不恨你，她说，若不是你将它擒入镇魔窟，她又如何能体会得到这人间亦悲，亦喜，亦恨，亦爱的人间至情。”无涯轻轻道来，可这几个字却无异于巨锤，狠狠的敲在郭却尘心间。

他一怔，摇摇头：“他能原谅我，我又如何能原谅自己。”他看着天空流转不停的云彩，立起来，忽的将酒坛向空中一抛，将纽扣一弹，撞在酒坛之上，啪的一声，酒坛和纽扣皆是粉碎。那坛中之酒，猛地爆开，在微风中渐渐飞散。他双手后背，朗声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sāo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所诵正是元好问的那首《雁邱词》，虽两人所念，声音不同，其间情感，却都是如此凄切，让人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酒雾散尽，郭却尘转身看着无涯惊愕的眼神，笑道：“紫淡真人惜我，并没真的废了我的修为，只不过暂时禁了的真气。”他又转头向渡清道：“我与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今rì便向你借了，明rì还你。”说罢，微微一笑，抓了无涯的手臂，“走，陪我喝酒去。”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身形一纵，便已轻飘飘的下了楼，无涯连争都无法挣扎，只得跟着他去了。

渡清一愣，急道：“郭师兄…”伸手却只是指尖划过了他粗糙的衣裳，看着他渐渐的远去，脸上不由得涌起一阵阵的失落。

城墙不远处一棵柳树下，一个身穿道服的人，静静地望着城墙上的一幕幕，脸上的表情复杂，也不知是悲是忧，却是渡闲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处。

“你便是这么看着吗？”忽听得一声幽幽的声音。

渡闲一惊，转过头来，却见翁缈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淡淡的看着他：“是你啊，小妮子。”渡闲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渡清站在城头半晌，动也不动，只见得她的衣襟不断飞舞，那忧伤的神情，却端的让人心酸，“我又该如何呢？他们郎才女貌，英雄相惜，我只不过一个鲁莽小子，论修为，修为也及不上，论智谋，智谋也差一截，虽很早便与渡清师姐一起下山办事，但我总是给她添乱…她又如何能看得上我一眼。”渡闲苦苦一笑，“也罢，我也不奢望什么，她要遁入道门，我也陪她遁入道门，我也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便够了!”

“若是如此，也便永远只能似我一般，如此观望了。”翁缈幽幽的说来，眼神里面黯淡不已，倒似说起了件很伤心的事情。

渡闲一愣，不禁笑道：“你个小妮子，才多少岁，懂个什么，说得跟老大娘一样。”

翁缈摇摇头，轻轻念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天南地北双飞客…只影向谁去!只影向谁去!”却是淡淡无语。

渡闲又望了半晌，忽的想起一件事情，奇怪道：“我说小妮子，你才入教几天，紫云师伯怎么允得你下山的？”转头一看，却已不见翁缈踪影，茫然一怔，四下望去，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又哪有那小小的身影，便似刚才那人只是个幻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