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福心中一叹,只能老老实实地讲了出来:“太后方才还讲了,将相皆是朝之栋梁,还望皇上三思。”
楚澈一顿之后才亲自扶了周德福起来:“是朕一时情急,误会了福公公。”
虽未说半句道歉之语,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却也是极限了,那周德福不由红了眼眶,也不接话,只轻轻提一句:“皇上,这日头大,小心龙体。”
此时已近春末夏初,这太阳也是一日猛与一日,少了几丝暖意,多了几分烈日炎炎之意。此刻正是未时,楚澈抬头微眯了眼睛,看着正当头的太阳一会儿,才迈步往那御书房走去。
二个时辰之后楚澈才从一堆的奏章之后抬起了头,望着窗外的日头渐已偏西,便问了站在一旁的小刘子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了。”
楚澈慢慢起身离座,道:“传下去,就说晚膳摆在夕颜殿吧。”
小刘子领命退下。楚澈也出了御书房,站在玉阶上,望着一片流景扬辉,陷入沉思。
此刻的太阳愈发显得巨大,那橙黄色的日光照在楚澈身上,将他的白衫也染黄了,从殿外匆匆而来的周德福远远望见阳光下的楚澈,白衫玉带,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暖黄色中,非玉质金相四字不能形容之,周德福不由止了脚步,想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的俊朗少年,心生感慨,泪湿眼眶,赶紧拿了袖子去擦,这才回过神来,急急上阶,将手中的信递与楚澈:“皇上,顾二公子来信了。”
那少年一脸惊喜地接过信来,一扫方才的持重模样,却又忍不住调侃周德福:“福公公,你不会是收到靖褀的消息,喜极而泣了吧?”
“老奴一时情难自禁,还望皇上见谅。”
这顾靖褀虽长楚澈足有八岁,但因圣祖对着顾家二公子颇是喜欢的紧,是以也不故他与楚澈年岁相差的多,而将其召入宫来做了皇子的伴读。而彼时的康王楚深文韬武略皆是强过楚澈许多,又长于楚澈,当时的皇后无所出,是以众人俱是以为康王必是圣祖心中所选,兼其母亲恭妃得宠于圣祖,是以楚澈处处受了压制,幸得时常有顾靖褀照顾,顾靖褀又尝教他待人接物,御下之道。一个孱弱少年开始慢慢在这后宫里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也终于在最后一刻,一鸣惊人,得继大宝。
由此,势单力孤的少年便把顾靖褀当成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朋友,那一种在黑暗时期得到依靠,帮助的感情也慢慢转变成了那牢不可破的信任,不是君臣之谊,而是两个少年摸索过黑暗,终于在阳光下拥抱的温暖情谊。
信并不长,顾靖褀不过略略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忠君之心,以及对远在宫中的妹妹的思念之情,希望楚澈能好好照顾这个妹妹,末了,似是闲闲提了一句,自己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希望到时能得楚澈成全。
不过薄薄一页纸,楚澈却是看了许久,顾靖褀的性子他自是了解的很,即使知道楚澈从不将他当一个臣子看待,却依旧恪守着自己为臣的本分,从不多走一步。而这次写信来委婉地表达对太后指婚的拒意,已是他这些年来所踏出的唯一一步。
楚澈望着离乾清宫不远的那座宫殿,心里的愧疚便如潮水般涌来,为了大周他已亏欠他一次,而今为了朝堂之争,他难道又要亏欠他一次吗?
忽然那落日的余晖似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一般,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吩咐了身边的周德福道:“去问了母后,指给靖褀的姑娘可是真的定下来了,还有叫人速去查清,靖褀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待他睁眼之后,眼中愁绪已无,只剩帝王的精明霸道之意:“摆驾夕颜殿。”
此刻夕颜殿内,宁素素遣了众人,只余一个贴身侍婢盼亭,行礼见过楚澈之后,便与他一同入了席。
宁素素从盼亭手中接过玉壶,倒了一盅给楚澈,笑说:“这是妾在入宫前偷偷从家里带出打西凤大曲,还望皇上不要见笑才是。”
楚澈笑饮一口,赞道:“甘泉佳酿,清冽醇馥,果然好久。素素既爱此酒,也不用从家中偷带,朕改日下个旨,叫你爹将家中所藏之酒,都献入宫来,也省却你相思之苦。”
“妾不过是偶尔尝之,倒是皇上小气的紧,这宫中御酒坊多的是好酒名酒,却还眼馋着相府中那几坛酒,这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唠叨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这宁素素幼时时常入宫,一入宫必是缠着楚澈,再加上是宁相独女,也不拘着她,是以性子中倒颇有些男子气,她与楚澈自幼相熟,自然也敢拿楚澈说些笑话。
楚澈含笑望了她:“你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朕也敢取笑。既如此,小刘子,便赏一坛西凤酒给宁贵人吧。”
宁素素也不起身谢恩,只是又倒一盅给楚澈,催了盼亭道:“还不快随了刘公公去取酒,皇上国事繁忙,指不定一转头便把这酒给忘了。”
“你倒是性急的很,”楚澈浅酌一口,“可是忘了在父皇寿宴之上醉倒的糗事了?”
宁素素小脸微红,想起那日情景来,不由嗔道:“好几年前的事了,难为皇上你还记得。”
楚澈拿起酒杯,复饮一口,却是顾自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