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新街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的特别之处就是赃、乱、臭。 全城最大的菜市场将街道占去一半,每天除了早饭、午饭之前的一段时间,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显得寂寥。加上满地的烂菜叶、破鸡蛋之类,便寒碜到了极处。要不是为了吃饭,人们决不会到此闲游,就像要不是迫于排泄,人们就不会光顾茅厕一样。尽管有人认为厕所是文明的象征,把它建设得异常豪华。
纪汪萍下班后并不购买蔬菜,这项繁琐的家务一年多来已由孩子的保姆分担。但她还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从南新街经过,她出于有意,也许是无意,总之,她准备在不协调的背景上构画出一道风景。她成功了。那件深红sè的旗袍紧紧裹住已经有一个孩子却仍能柔和扭动的身驱,曲线十分清晰,没有丝毫衰老的痕迹。看菜摊的男女老幼把眼睛集中到她的身上,似乎都在讨论同一话题:她太光艳照人了!直到她不小心,踩着一个腐烂的西红柿滑了一下,菜农们才意识到各自的失态,带着歉意向她发出叫卖声:减价了!大减价了!这种强烈的呼叫,不隐藏任何jiān商的狡诈,而是真挚的热浪。其实,只要她走近任何一个菜摊,摊主都会把最鲜嫩的蔬菜馈赠给她,叫她背也背不动。而她只是用善意的目光逐一回报。她的回报对别人对自己都是无限欣慰的。
纪汪萍继续向前走去,步履简直有点飘然。她的目的地是那幢属于自己的华丽的小楼,那个幸福的家,但怎么走回去并不重要。她在融化成功的喜悦,显得无限亢奋,甚至确信这个晴朗的下午是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从地理角度上讲,有多少个水系就有多少个分水岭。人生也是这样,虽然过去碌碌无为,但只要翻过某一道分水岭,将来还可能战果累累。她深信刚刚讲完的一节语文课是从教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节特别的观摩教学,是对她几年来创立的新的教学理论的印证和验收。听课的是几位从上面来的教育理论专家,结果她讲得jīng彩极了。如果专家们能有一个良好的结论,这套经过激烈争论和反复实验的教学理论就会得到大面积推广,一个教学教育家便随之而诞生。她回忆着课堂上每个细枝末节。没想到一套全新的教学环节,进行得相当顺利,将曹禺的《雷雨》分析得那么深刻,尤其对繁猗的形象简直是一次再创作。几位专家坐在后排,兴高采烈地敲着手中的水笔,频频微笑低语。不少已懂得男女之情的学生不断向她投来异样的崇敬的眼光。她在这四十台上的颜万chūn笑盈盈的照片,这破坏了她为自己创造的每天推开门后首先看到丈夫笑容的特殊氛围,是一次不小的遗憾。她爱自己的家胜于一切,儿子、丈夫都是享用不尽的财富。这个典型的中国女xìng曾作过全方位的体验,颜万chūn作为丈夫是优秀的,他超群的品质就是微笑。纪汪萍特意将他的照片放大了一张,装进jīng美的镜框里,放在最直观的地方。每次下班回来,第一个步骤是擦擦脸,做简单的化妆,然后兴奋地去用嘴唇享用一下丈夫无休止的微笑。接着,才轮到靳靳。
纪汪萍没有打算直接找保姆和儿子,按惯常的步骤进行,她要与照片中的丈夫分享事业成功的喜悦。在梳妆镜前,她久久地欣赏焕发了青chūn的自己。突然间,她的心收缩了,整个身体都收缩了。她看到梳妆镜里反shè出一个可怖的景象:里屋沙发上坐着一个强悍的男人。她惊觉地拧过身来:
“陶惜童,你来干什么?有事么?”
“老朋友了,来看你不欢迎么?”陶惜童显得颇为高傲自得,点燃一支香烟。纪汪萍只觉得自己像只身困于一片大森林里了,恐惧感剧增。她一直在防备陶惜童。陶惜童曾经疯狂地追过她,虽然总是表现得粗放,她动过心。她摸过那片硬茬茬的络腮胡,品味过他的阳刚之气。后来因为有了颜万chūn,彻底分手。婚后在两个男人的对比中,她感到无限幸运。可是不知处于什么动机,陶惜童至今不娶。纪汪萍没想到她能悄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里,而且有一副作恶的架势。她意识到这个家立即会降临一切灾难,凶手是一个魔鬼,一个凶残丑恶的魔鬼。她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如果你愿意,就坐在那里,我要找孩子。”
“你以为我那么贱?那么有兴趣?”
“那你要干什么?”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特意来告诉一个你终生难忘的消息。”
“……”
“你那最最心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新欢!”
“太卑鄙,用这种手段报复对手!”
“信不信由你。别忘了,我是搞侦破工作的。”陶惜童走了,那双宽大的发皱的皮鞋像巨大的铁锤砸着地面,使整个房屋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