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祖儿不懂大柱子说什么，狄莺可是知道，脱口而出：“当真？”抬眼看向擂台。

韩道兴：“先别动手，我马上回来！”说完撒腿就往来路跑，所幸离家不太远。

“冰儿，快回去叫家主来！”狄莺回头吩咐跟随的丫头，然后问大柱子：“他们杀过谁？”

大柱子眼睛就没离开过台面，回答：“吴兴郡一个七品督邮！”

裴襄在下面拽拽甘祖儿袖口，提醒：“一伙杀官反贼而已，俺爹可是裴信！”

狄莺：“对呀！妹子你马上让人通知裴秘书丞，调官兵缉拿。”

甘祖儿这会儿也有些明白了，对乐巧儿说道：“巧儿你去趟郡衙，把此间事告知家主。”衙门更近，庙市的南口就是。

擂台上，陈唐已经站到上面，问：“怎么个比法？”

络腮胡子等师爷那边下注者都在牌子上填好名字和钱数，提着装钱兜子走回架子棚，然后才对陈唐说：“徒手和兵器都行，你说吧。”

陈唐：“那就徒手过几招。刀剑无眼，伤了谁不好！”

络腮胡子于是冲后面喊：“大奎，你来！”

从棚子里走出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青夹袄皂裆裤，平头快靴，上到擂台往陈唐对面一站。陈唐穿着宽袍，只是把下襟撩起来掖到裤腰里了事。

叫大奎的汉子见陈唐左手戴着手套，怕里面藏东西，就道：“话说清楚，空手就是空手，不能使暗器！”

陈唐：“行啊，只管放心好了。”

汉子纵步上前，上边一晃拳，下边一脚踢向肋下，陈唐挥臂挡开，汉子接着跳起连环腿，飚向陈唐头面。陈唐不慌不忙，步法移动灵活，挥掌交替连挡，二人打在一处。

台子下面此时已围满了观众，呼喝连连。刚才下注的大都买陈唐赢，因为买主场是一赔一，就算赢了也没钱赚，白吆喝；买客场赢，真赢了可就多得四份利钱，再说登场的是本地人，不用担心和外人串通起来作鬼骗钱。

二人战了能有一炷香时间，还分不出胜负，站在台子一角观战的络腮胡子大汉着急起来。这大奎是他们当中拳脚功夫里最好的一位，要是拿不下来，今天可就白忙活了。于是出言提醒：“功夫不错呀，南派转天尊掌法啊，这要是把下盘困住，就转不起来了吧？”

那大奎听得明白，于是展开踢、踹、铲、扫、撩频频出腿，径奔陈唐下盘，让他的双掌无多少用武之地。陈唐则频频闪躲，满台面游走，果然是场面立马改观。

擂台外，韩道平、韩道兴兄弟各自骑着马，一溜儿小跑进了广场，至近前跳到地上，每人提一杆七尺来长、锃明刷亮的rì月乾坤刀，身后还跟着一匹，一马双跨驮着两个年轻伙计，拿糙布裹着兵器顺于马背上。大柱子过去抽出自己的镔铁棍，陈彪取过一对四尺八寸长护手双钩。大柱子把陈唐的十八斤重月牙护手单刀也提在手里，奔向擂台。

一名伙计把手里的环首刀递向狄莺，狄莺接过拉着甘祖儿，带着两个孩子退到广场边上，俩伙计牵着三匹马跟了过去。

台面上，络腮胡子眼见自己人占了上风，放下心来。就在这时，猛见一个大个子提着兵器窜上台面，凶神恶煞，杀气腾腾，连忙开口道：“哎大个子，要比试也等下一波，现在上来算怎么回事！”

打斗双方经这么一搅和，也都住了手。大柱子将单刀抛给陈唐，后者伸右手接住握把，不解问：“柱子，你上来做什么？”

架子棚里诸人觉出不对劲，都打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人将一把竹节钢鞭也抛到络腮胡子手里。

大柱子盯着络腮胡子说：“跟你提个人，你该不会忘！”

络腮胡子拎着钢鞭，迷惑地瞅着对面大个子问：“是谁？”

大柱子：“原吴兴郡督邮申公达溟，你还知道吧？”

络腮胡子眼珠子瞪圆，答道：“就算知道如何，你又是谁？”

“因为，老子就叫申公敱！”大柱子说完，自台面上蹦起多高，双手握棍一端，夹着劲风，泰山压顶当头砸下。络腮胡子骇了一跳，不敢硬挡，急忙远远跳开。大柱子这一棍实实惠惠擂到台面上，就见板条四散，碎木纷飞，台子中间砸出一个硕大的窟窿。陈唐也忙不迭跳了开去，以免殃及池鱼。台后一伙子人见状，各cāo兵刃齐往上闯，其中有人嚷：“这小子是逃走那个小崽子的长兄！”。

四周围观众人‘轰’地一声四散逃开，让出打斗现场。

韩道平、韩道兴从后面冲上来，向依旧一头雾水的陈唐叫道：“是麒麟猎手，杀吧！”

陈唐不觉大瞪双目，如梦初醒，怪叫一声：“哇呀，好匹夫。再来！”一把扯开外袍丢掉，直奔刚才叫大奎的对手。

此时那汉子手里多了一把铁剑，见陈唐上来，抖剑就刺。陈唐用右手刀柄护手月牙子一挂剑刃，欺身直入，左掌瞬间就印上对方胸膛。汉子身体向后飞跌开去，衣服前襟和陈唐的手套一起震成碎片。再看陈唐的左手臂，皮肤整个呈红褐sè，比右手要粗上一倍。络腮胡子百忙中回头，见状大惊，叫道：“当心，是赤沙掌！不要让他打到，掌上有毒！”

那个叫大奎的汉子躺在地上，胸前衣服碎成窟窿，露出胸口皮肤上通红的大手印，口鼻往外冒血，显然内脏受重创。众人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他，各找对手打在一处。

却听广场之外，传来一声呐喊：“无关民众马上离开。官差办案，误伤莫论！”都尉苗虔带领衙门差吏冲进场内，将打斗双方围在中间。

这时，沈岳单肩背着个包裹走进广场，前去报信的丫头冰儿跟在身后，此刻的她换了一身青sè短打，白帕罩头，手里提着柄连鞘剑，斜肩背着一对红袍秀绒刀。两人来到狄莺和甘祖儿跟前，狄莺把环首刀还给伙计，解开腰间丝绦，脱下花袍交到甘祖儿手里，露出内里翠绿的夹袄筒裤，伸手接过冰儿递上的兜头帕裹住发髻系好，抽出双刀，回身就要往场中闯。沈岳把她拉住，望着打斗现场说：“该让这些后辈撑起场面了！”

陈彪摆护手钩，截住一个使长枪的中年汉子厮杀。韩氏兄弟闯入对方人丛，轮刀劈散众人，韩道平使一个回马刀，砍死方才耍猴的小个瘦子，然后迎上一个使三股钢叉的汉子捉对儿。韩道兴对面是一高一矮俩丑汉，一使大戟一使环首刀，三人搅成一团。陈唐拦住两个想逃离的道士，一个只好挥剑上前拼斗，另一个迎向围拢过来的差吏，将其赶散。那个师爷落在后面，见差人们都关注着打斗诸人，没人注意他，就背着装钱的兜子扎进围观人群，趁乱逃脱。

和大柱子交手的络腮胡子，可见武功高强，此时他抡动一对钢鞭，抵住铁棍，四下扫一眼场面，见势不妙，大声喊：“大家伙儿往外冲，冲到城外去，不可留在城里恋战！”窥个空挡跳出圈外，拔腿就跑，大柱子随后紧跟。苗都尉带着众差人围在外围，一见这人要跑，马上聚拢上前，哨棒钩镰枪并举，朝络腮胡子身上招呼。络腮胡子轮钢鞭扫开兵刃，砸倒两人，迫得苗虔后退。这么一耽误，大柱子又自身后赶上，轮棍横扫下盘，络腮胡子只好回身招架还击，眼见这大个儿紧咬不放，不由发起狠来，使出浑身解数。大柱子疲于招架，一个不留神，大腿让钢鞭梢儿给扫到，纵跳不灵，一时险象环生。

场外的狄莺指着申公敱对沈岳道：“你看那边儿！”

沈岳早看在眼里，将手插进包裹里抖开布皮，现出一对青钢跨虎拦，说了句“你留下！”便旋风般冲进场中，脚在木台角上一踩，腾空跃起，喝一声“柱子闪开！”半空中轮双刃劈向络腮胡子。络腮胡子背朝沈岳，听声音忙回身横鞭接架，沈岳双轮砸中鞭杆，一脚蹬在对方肩头然后落地。络腮胡子给一脚蹬翻，鲤鱼打挺跳起来，抡鞭就打，两人战在一起，一时间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此时，陈唐已打死一名道士，打伤另一个，叫差吏拿挠钩一搭，按地捆上，旋即又扑向不远的陈彪这边儿。使枪汉子的木枪杆已被双钩绞断，堪堪不敌，一见又来了对手，把左手里的半截枪杆望陈彪面上一掷，舞着另外半截扎枪回身就跑，不料差吏已经围上前，枪棒齐出，登时被打倒在地，生擒活捉。韩家兄弟那里，韩道平劈死使叉的对手，和韩道兴合力砍伤高个丑汉，矮个的被官兵趁机拿绳索套住腿脚拽倒，也给活捉了。场中只剩下了一个络腮胡子大汉，犹自勉力支撑，已是身上带伤，招法散乱，让沈岳抽冷子一脚踹飞。申公敱正倒拖铁棍靠上前，见状拼力把铁棍抡开抽上去，一下子就将汉子的脑袋打碎，落地时脖腔上已是空空如也，红的白的溅了大柱子一身。

裴良允领着增援的军兵赶到时，差官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人群背后，传出俩小儿悄悄对话：“裴襄，你说他们为什么打架呀？”

另一个回答，却是答非所问：“因为，——这才是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