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熊璧真发话了,好在他的威信还未随着权利流失一空。粗厚堪比锤头的刀身擦着江小虾半边脸,向前一递一坠,斜斜的砸进了桌面,菜汁四溅,默然不动的‘同桌’们被淋得满身,却没人敢擦掉,生怕成了千总刀下的倒霉鬼。
江小虾感到一道目光从帅案后探过来。很久以前,他曾经非常熟悉这双眼睛,久远到他还不是江小虾的年代,眼神中包含了艳羡、畏惧、掩饰的情绪,即使闭上双目也体会得到,是深入灵魂中的记忆。在某座大殿之中,江小虾看到自己的脸,同样一身寒门破衣衫,少食而憔悴的脸。一切的景象好像稀薄在林间的晨雾里,模糊不清。
“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无名我叹道,无视搭在肩头的刀柄,“没有你的灵魂支撑,我早就消散了,正是如此,我们的记忆逐渐融合,不然以我弱小的魂魄也无法看见自己的前世,”随着大殿中模糊的江小虾容貌逐渐清晰,无名我的语气更加沉重哀伤,“没想到你居然是他的一缕残魂转世,他究竟是谁,为何有如此多的转世之身,我到底还要再杀他几世?”
江小虾吃惊发现无名我此时的嗓音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再同自己那般稚嫩。不过脑海中这种肃穆神秘的气势转瞬即逝,话音一落,那个同江小虾一样有些痴傻天真的无名我又回来了,“没事了,全抠出来了,还好我机灵,不然刚才你已经毒发了,”全然忘了桌上最舍生忘死吃喝的就是他。
刚才是吃惊,现在江小虾彻底傻了,自己的身体中有个无名我,没想到的无名我的魂魄里还有一个无名我,显然知道更多真相,不过却是偶尔清醒,很难指望得上。关键是隐藏更深的无名我好像认识前世的江小虾,还知道江小虾数世之前的秘密,眼前的平静恐怕只是江小虾无数轮回中的短暂休憩,前世的杀手已经跨越生死的障碍再次到来。
如果无名我要杀我,那他自杀就可以了,江小虾无可奈何。天意真是恐怖,竟会有如此诡异的轮回。
熊璧真仔细盯着江小虾,满脸的不可思议,眼前这小鬼四肢捆起还来没一只虎爪粗,细弱的脖子比不上虎尾巴,居然能独自活剥了一只猛虎。当时听闻此事,他特意重金收了那张虎皮,发现在表层的皮下还有一层生出浅白sè绒毛的皮肤,说明这只虎正准备要蜕皮,而普通老虎是不可能会蜕皮的,除非它的骨头和肉生得太快了,远远超出了皮肤的生长速度。根据当地里正报告,山里的猎户最近几年过得很清苦,各种动物大量消失,连虎的踪迹也急剧减少,也不知山林出现了什么怪物,村镇人心惶惶,纷纷起了逃难的心思。
综上情况,熊璧真认为山里出了只虎妖,按说海疆前线,血橹万里,出几个妖物不值一提。它们生而猥琐,在尸首中小偷小摸占些血肉便宜,从不敢搅扰大军,还能送些生灵早入轮回,尚属人畜无害。然而此事就奇在一只称霸山林,把同类吞噬殆尽的凶恶虎妖怎会被个十岁孩子杀掉。从齐整的切口看,老虎居然是被一刀劈开,算上骨头相当于拦腰切开五个身披战甲的士兵,换了当朝的武状元也难以望其项背。没想到传说中的打虎少年已经进了卫所,还来到了熊璧真府内。
无名我感到了熊璧真目光,立即毫无顾忌的回敬过去,完全没有上下级的礼节。熊璧真被瞪得一惊,心中猛然闪现出段段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回忆。之所以能迅速判断分明,是因为梦中情景、诸人,熊璧真从未见过,他自己只是个旁观者。朦胧中他见到在一座大殿之中,有个和眼前江小虾样貌一般无二的孩子,与十四个年龄与他放佛的幼童朝着一位麦sè道冠、灰布道袍的老人跪拜,老者身边有个青年冷笑连连,似乎殿内发生的一切是场闹剧。那个青年锋利的眼神与熊璧真眼前的江小虾惊人的相似!
怨恨,一股无端的怨恨从江小虾眼神里点燃,在熊璧真的脑海中爆发!熊璧真与江小虾素无交葛,更谈不上仇怨,似乎有人要从那段与熊璧真毫无关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杀掉江小虾。熊璧真忽然发现自己的意识渐渐恍惚起来,如果再不补救,就会……
令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和江小虾对视一眼后,熊大人竟一头栽倒在帅案,昏迷不醒!
江小虾身后的千户倒抽一口冷气,他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应变却是神速,双手一分闪电般抓向目标的两侧肩胛,意图瞬间制服江小虾,防止他再次施展邪术,大帅生死不明,此刻斩了这个小卒也是不妥。
海军千户多数擅用五六十斤的碎甲铁刀,徒手随便较力也有将近三百斤的握力,何况是将全身劲力集中在十指上,对甲胄在身的成年士兵不一定奏效,但有把握一下掐断江小虾的骨头。
“哎呀!”江小虾一声惨叫,肩头的剧痛忍无可忍,直接抽搐倒在椅子上。
“你喊什么,有点定力行不行,骨头没事就死不了,别拖我的后腿,”无名我的不满的声音立即响起,他一向按自己的标准衡量江小虾,这点疼算不了什么。
“我……,”江小虾疼得实在无法对答,上次是失血太多感觉迟钝,这回却是酒足饭饱被人暴打,十成十的痛啊。
千户没想到江小虾轻易就范,却不知如何是好,按说江小虾擒下谋反在即的熊璧真,也算是解了众人的围,自己擒下他反倒成了反贼同谋,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再次接管了身体控制权的无名我抓住时机,硬是顶着千户铁钳般的双手径直起身,瞪着对方破口大骂“:你的狗眼瞎了吗?熊璧真罪无可恕,蛊惑你们谋逆,京师的数万铁骑朝发夕至,三卫不过五千,化作齑粉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千户没想到这种话能从个孩子嘴里出来,一时弄不清江小虾的身份,愣在原地。
不知是无名我句句中的,还是早就意图灭口,距离熊璧真最近的两个千户闻言同时拔刀,争先恐后一齐砍向老上司。当众人以为大帅必死无疑,都准备松一口气时。两人的刀忽然中途转向猛地朝着对方头上劈去,变化之快以致二人志在必得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但咫尺之间双方仍是勉力挪开了长刀,眼见有惊无险,谁知昏迷不醒的熊璧真双手闪电抓住二人刀柄,硬是将长刀送入他们的面门。
二人瞬间就死得不能再死了,脑袋碎成无数红白喷溅满地,肩头像顶了个破烂高脚盘子,只剩脖颈。院落中弥漫着奇异的气氛,没有人闻到血腥气,好像空气有无形的东西贪婪的吸走了两人的血肉。
“真臭啊,呛死我了,”无名我推开惊呆了的千户,对着帅案冷笑,“你这套把戏谁教的,居然为了恢复法身煽动凡人造反,上万的血肉一个人吃,你不怕一下撑死再入轮回吗?”
熊璧真闻言慢慢扶案起身,嘿嘿笑道“:虎妖被你吃了,我也只好出此下策,我就奇怪你天疏剑什么时候修炼出了狗鼻子,隔着上百里就闻出我的法身所在,还懂得香臭了?”他声音既苍老又年轻,jiān邪诡诈中又蕴含着浩然正气,就像一个人体内有一老一少、一正一邪的两人同时说话,令人觉得诡异无端。
无名我一愣,随即想通了来龙去脉,大感不可思议,惊讶问到“:你是明阳子!无明子的神魂被你吞了?”原来无名我正是天疏剑的器灵,不知为何它没有被翻天印自爆毁去魂魄,而是冥冥中潜入了江小虾的体内。由于自己的魂魄残缺不全,天疏剑无奈融进江小虾的jīng神藉以求存,于是沾染了玩世不恭的童xìng,但本能未失,寻着癔症病人身上残留的古怪妖气,混进镇抚司。天疏剑的记忆也损失殆尽,觉得熊璧真似曾相识,又道不出所以然来,直到与熊璧真神魂交锋,前情旧事忽然在脑海中翻涌而出,才恍然大悟。
在不语林中被天疏剑杀死的明阳子残魂栖身朽木,随着明空琉璃顶的爆炸落入江郎镇,也不知是刻意使然还是yīn差阳错,竟进入了熊璧真的神魂之中,待到逐步恢复意识,又发现天鉴门大师兄无明子竟与自己妖身融为一体,二人同命相连所以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悄悄躲在熊璧真体内修养声息,直到最近才完全吞噬了熊璧真的意识,占据了他的身体。得知老皇帝死了,二人一拍既和,决定煽动熊璧真的部下作乱,对抗京师大军,趁机吞噬凡人血肉神魂壮大妖身,谁知好戏还没开场,天疏剑竟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