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又是哗然一片。
月华枝将覃宇拉到一边,悄声说:“师兄,棠幽究竟写了什么?”
覃宇极为头痛得扶额,一时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那是覃宇印象中晏甚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因为看了棠幽的卷子。
然而那个身处舆论中心的棠幽,早就不在了。
蒹白推来房门的时候棠幽正坐在台阶上发呆,身旁放着一个装着酒酿丸子的小碟子。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换回棠幽的思绪,她端端正正地坐好。
左手边的光线慢慢消失,风在这时吹了起来,吹动并肩而坐不语二人的发丝。
棠幽将手边的酒酿丸子,往左边推了推。
蒹白顺手拿起来,舀起一个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吃着。
棠幽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着左边,蒹白的脸部轮廓裹在一团轻柔的暮光里,看上去暖洋洋的,舒适得不行。她也跟着心满意足地望向被风吹动,轻舞摇曳的树枝。
吃完后,蒹白将碟子放好,问:“是闯祸了吗?”
棠幽双手撑住下巴,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他,“反正先生已经被我收买了。”
蒹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笑,“你啊……”
盛夏的夜晚繁星璀璨,此时的棠幽却无心欣赏。她无精打采地走进藏书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哼!”
蒹白翻过一页手中的书,问:“怎么了?”
传讯石收到南斋发来的讯息,棠幽知道了今日在试林会上,覃宇是怎样宣读对她的谴责和众人的议论纷纷后,就不大高兴。
“师尊就是小气。”
蒹白拿过细毫沾上墨水,在书上写上注释,“哦?”
关于小气这一点,源于前不久三位掌门到御月殿和蒹白叙话,棠幽正巧坐在一旁听着。
“北海的南边近来有些妖怪骚乱。”兰亭拿起杯子抿了一下口,惊道:“居然是酒!”然后满满喝下一口,“不错,没想到师兄换口味了。”
棠幽眨着眼睛骄傲道:“是我专门为二师叔酿的噢。”
她的话刚说完,几道匪夷所思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棠幽。
兰亭笑道:“这话如何说起?”
棠幽认真道:“此酒名为兰美人,兰之猗猗,娉婷美人。二师叔芳华惊现,这酒正衬你。”
一番话夸得兰亭眉开眼笑的,“师兄,你瞧瞧你这小徒弟这么嘴甜,哪里像宋疆,严谨认真倒是跟晏甚有得一比。”说着端起酒杯瞅了眼晏甚,叹气一声:“要是晏甚说话,能有三分似你这小徒弟就好了。”
晏甚闻言,淡淡地看了兰亭一眼。
棠幽赞同地点点头,“师尊看上去跟块木头一样,二师叔这些年也是不容易啊。”
此话一出,兰亭捂住偷笑:“你这孩子倒是敢说。”
明喻端着酒杯,憋笑憋到双肩不停地颤抖。
蒹白有些同情地看了晏甚一眼,棠幽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他是知道的。
晏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棠幽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晏甚的阴沉,她奇怪地看着脸都憋红的明喻:“小师叔,你想笑就笑,干嘛这么憋着啊?”
晏甚阴阴凉凉的眼神朝明喻看过去,明喻立马伸手挡住脸,“去去去,你可别祸害我。”
棠幽一惊,“我哪里祸害你了?”
兰亭笑得更欢了。
晏甚的脸更黑了。
所以南斋一告诉棠幽在文试榜发生的事情,她就马上猜到肯定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晏甚还记着仇呢。
棠幽撇撇嘴,“喏,告状的来了。”
蒹白一抬头,就看见面色纠结的明喻匆匆赶来,“怎么了?”
明喻还没有踏进来就听到蒹白的问话,愣了一下,“师兄怎么知道我有事的?”
“因为你一脸‘我有事要讲’的样子啊,小师叔。”
明喻恨铁不成钢地望向棠幽,“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他一坐下来,就将手中的卷纸递给蒹白。
棠幽朝明喻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喝酒。
蒹白一边接过卷纸,一边了然地看着棠幽,“原来真是闯祸了。”
“师兄,你可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了。”明喻指了指卷纸,“你快看看她都写了什么?”
棠幽摊摊手,“我实话实说嘛。”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那当然。”先生早就被我收买了。
“……”明喻看着棠幽得意的眼神,一时气结。
蒹白紧紧拧着眉,棠幽写的卷子,可以说是……相当得胡言乱语。
问:仙阶分为几个等级?
答:都说人有三六九等,仙阶也差不多吧。
问:天姥山的佩玉是如何分等级的?
答:黄蓝紫白……五彩琉璃,天姥山唯我独有五彩琉璃(旁边画了个得意的小人)。
问:这是何种生物?讲出它的生活习性等。(附图是何罗鱼的图片)
答:鱼。长在湖里,也能在海里生存。虽然长得有点丑,但如果清蒸或者煲鱼汤的话,味道应该还不错。
问:姑获鸟因何而生?
答:不知道,不过它的肉做成烧烤真好吃。
问:如果你遇到以下的情况你会怎么做?(此题施法得知处境。)
答:打得过就上,打不过就跑。
……
蒹白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合上卷子,揉了揉眉心。
难怪棠幽最近问了他考最后一名会怎样,还做了酒酿丸子。
蒹白心思千回百转,是不是自己太骄纵棠幽了?只是这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就是有些调皮罢了。
蒹白最后有些为难地开口:“幽儿她,她只是写得有些通俗……要是放宽一点的话……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看着蒹白艰难地吐字,明喻石化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里,不然师兄怎么会这么仁慈宽厚?就因为棠幽是师兄的徒弟吗?
明喻想要跪下拜师的欲望,变得非常强烈。
他真挚地望着蒹白:“师兄你还收徒吗?你看我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棠幽笑得滚到地上,“小师叔你拉倒吧,你这都一大把年纪了。”
明喻气得想冲上去戳棠幽的脑门,“你你你,你形容师姐的时候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怎么到我这就变成一大把年纪了?”
“哈哈哈……因为你为老不尊。”
“你你你,为老不尊是这样用的吗?你别跑,你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略略略……”
蒹白看着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闹腾,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了武试,棠幽干脆没有出现。
从头到尾。
众人都在等着晏甚的谴责。
可晏甚直到试林会结束,也没有再说过一句关于棠幽的话,仿佛没有棠幽这号人一样。
众人议论纷纷——
弟子一:“上清的徒弟就是不一样,这么放肆。”
弟子二:“奈何人家有资本放肆,你们莫不是都忘了她在七年前带来多大的震撼?”
弟子三:“毕竟是七年前,你看看月师姐和宋师兄,进步得那叫一个飞速。”
弟子四:“不会是怕输了给上清丢脸吧?”
弟子五:“少来了,你们上回可是没有看到,棠师姐可是在一盏茶后,就把月师姐撂倒了,干脆利落。”
弟子六:“我的天!难怪她这么嚣张了,不愧是上清的徒弟。”
……
棠幽只要下来天姥山,就一定会睡在沉龙潭边的大石块上,这个习惯是月华枝向沈钰打听的。
月华枝等了几日,终于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里,见到了躺在沉龙潭边大石块上小憩的棠幽。
她快步走上前,“棠幽,你为什么不去武试?”
棠幽半掀眼皮,瞧见的是撅着嘴不大高兴的月华枝,“你是不是第一?”
月华枝没想到棠幽一开口,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她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棠幽重新闭上眼睛,“那不就完了。”
月华枝捏紧拳头,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说点什么,可是棠幽的话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是第一名,但在试林会前,棠幽一盏茶内就打败了她。
这样的棠幽,就是不出席试林会,也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强者,就是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
以前月华枝在瀛洲岛的时候,就是这么肆无忌惮的强者。如今她才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棠幽察觉到了月华枝的气场不对,掀开眼帘见到月华枝的眼圈泛红。
她在心里感叹一声:姑娘的心思哟,看不懂啊看不懂。
她掏出一块绛紫色的夙月石,朝月华枝丢了过去,“有时间难过,不如好好修炼。”
月华枝不客气地收下了,然后掉头就走。
刚走出两步,她又回过头看了懒洋洋躺在石头上的棠幽,动了动嘴唇,最终说道:“算了,反正跟你不用客气。”
棠幽掀起眼皮,看着月华枝跑开的身影,忍俊不禁。她这番想说谢谢,又不好意思的样子,让棠幽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
“我看你就是想毒死我。”
“就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当然不可能。——你还吃?等会毒死你。”
“哼,要你管。”
“幼稚。”
……
棠幽深呼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往事。
过往种种,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酸楚。
罢了,都是我自作自受的。
正午的阳光晃得她眼睛酸疼,闭上眼睛的一刻,泪水从眼角滑落下去。
“师兄应该知道我来做什么的吧?”兰亭惬意地抿了一口酒。
蒹白见她这样微微一笑,“幽儿那卷子……”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是该让她好好弥补一下。”
“师兄果然明事理。”兰亭说完举着空酒杯,小声地说:“师兄能不能给我带两坛下去?棠幽这酿酒技术也太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