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陈安已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
不同于其他同龄人,无数的他们都在努力向家人、学校、同伴展示自己的优秀或者个性之处,陈安却已经开始韬光养晦。
这种奇怪的状态并不为外人知道。——即便陈阿婆和沈氏全家,大约也只知道他故意把成绩表现得很一般。
那天他得知在“鬼城”认识的朋友托马斯要离家出走的消息。
托马斯说:“我已经计算好了一切。他们不会再找到我。”
“我们太小了,又没有力量,你应该找人帮忙。”陈安说。
“小孩子帮不了我们,大人们不理解我。你以为每个大人都跟你的家长一样通情达理?他们不把我送到实验室解剖就不错了。”
“我在游轮上认识的那个大哥哥,也许他能帮助我们。”
“我不会盲目地相信任何人。你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安没说话,他不能确定。他可以知道别人傻不傻,但判断别人坏不坏的方法还没研究成熟。
托马斯又说:“以后我要建立一个高智商群体,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别有居心的人各个击破。”说完他正想关掉联络器,忽然提醒了一句:“你自己小心。我很喜欢你,不希望你被其他组织盯上。”
这话稍稍吓着陈安。托马斯比他大个两三岁,比他懂得多。
陈安对着镜子照照自己,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什么时候可以长得跟大人一样高壮呢?小小年纪的他像大人一样长叹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在新班主任朱尔老师眼里,早就变得非常有趣。
朱尔老师观察这小孩写作业,发现他总是在短短的课后休息时间完成上一节课布置的功课;再看这小孩的书包,竟然从不带回家;再看他的考卷,永远保持在七八十分左右,不管试卷难度高低!
再仔细看会发现:很多做错的题目全不合逻辑,比如同个知识点,在一级应用中他会选择错误,在二级甚至多级运用中反而手到擒来。
朱尔老师刚刚毕业一腔热情,想法极其简单。
她把陈安叫过来指着卷子:
“能告诉我这道题为什么会错么?”
“我看这次答案中选c的太少,所以综合一下。”陈安说的是实话,但他避重就轻。
“考试是为了让你去综合abcd的么?”朱尔老师又惊又怒。
陈安忙低头不说话。
朱尔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又说:“如果你考第一,你的家人会为你高兴呀。”
“那其他同学考第一,他们的家长也会高兴的,就让他们的家长多高兴高兴。”
朱尔听这话愣了,她决定去家访。
当她看到陈阿婆和沈氏一家彬彬有礼,满心欢喜他们一定会配合自己教育好陈安,谁知告知陈安情况后,家长们只说:
“哦我们知道了。朱尔老师您辛苦。这个成绩么还可以,挺好的,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朱尔吸一口凉气,心想:“这是家长该说的话么?”
她跟朋友们聊起这事,朋友就劝:“家长都不着急你管那么多干吗?”朱尔就说:“我可是当老师的,看到一个小孩有天分,难道不理不睬?”朋友就笑:“就你有责任心!”也有人帮她出主意:“那你得多试试他,确定他真是神童后再想办法。”朱尔问:“怎么试?”朋友眉毛一挑:“想证明别人愚蠢难,想验证别人高智商多简单!下次考试的时候,卷子你一张一张发下去,其他学生都发正常的考卷,到他那你就发高年级的或者难度完全不一样的卷子,看他怎样。”又有朋友说:“光做题还不够,你要当堂考验他,专门找些生僻的网上没有的,看他的理解能力、反应能力、记忆能力怎么样。”
朱尔老师听了,暗记心中,果然在又一次考试时,“伙同”数理任课教师,把一张八年级试卷夹在其中发给陈安,还故意对大家说:“这次的考试有点难度,有很多课外知识,希望大家都能够考取优异的成绩,如果不合格我们会请家长过来哦。”
考卷收上来,不出所料,陈安的试卷还是73分。
到了阅读理解课,朱尔老师就把自己大学同学没有公开过的长达数千字的地理调研文章拿给小学生阅读,只给他们十分钟时间,就让他们完成默写和阅读理解,又怕陈安偷懒,就说:“大家尽量多写,默写长度最多答案准确率最高的可以提前回家,错误率高的要罚抄。”
全是专业名词时间又这样短促,全体学生哄叫一片,怀疑自己的班主任是不是失恋发疯了。陈安却笃定,一气呵成默写一千多字,又不费吹灰之力完成阅读理解,而且朱尔还注意到,陈安是看一眼四周,发现其他同学们都在抓耳挠腮,明白自己写的足够交差才停笔交卷。
经过好几次这样的测试,朱尔老师心里终于有数,这绝不是个普通孩子!她迫切地想找到机会,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个小孩的天赋并让他得到着重培养!
机会终于来了。
两个月后,一场六年级组的数学竞赛即将在斯尔达加市中心的学宫举行。全市及郡县共三十多所学校都会派佼佼者参加。陈安所在的玛椟学校也预备了参赛人选。
朱尔老师听说后,忙跑去向高年级教学组组长提要求:
“嗨瑞克,我想带个自己班上的小孩一去过去观赛,可以么?我保证我们只是坐在旁观席,绝不给你添麻烦。”
朱尔老师长得年轻漂亮,身材又性感妖娆,瑞克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竞赛当天,朱尔没让陈安做任何准备,没通知其他人,带着陈安登上校车就跟着校队来到学宫。
陈安并不想去,可他的行为能力却很有限。
达到赛场时已经人满为患。
场地被设置成一个封闭空间:有动人心弦的音乐轰鸣在耳边,有视觉幻听挑战人的神经。赛制主要形式就是抢答,并设有时间限制,先是分组捉对厮杀,最后淘汰只剩下十组,再进行全场抢答。
朱尔带着陈安坐在旁观席上。
她很满意事态的进展:主办方刻意营造的紧张氛围成功吸引了陈安的注意力,小家伙认真起来了!只见他从被动观看转变为主动计算答案。朱尔留了心眼,特意带来笔和纸,看到他手指动来动去就把指递过去。果然陈安就在纸上有时写两笔,有时点两点,有时是一些奇怪的符号,直到给出正确答案,速度远远高于在场的参赛选手。
随着比赛进行,被淘汰的队伍越来越多,气氛逐渐白热化,玛椟小学站上比赛区。朱尔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跳,眼见着自己的学校渐处下风,身旁的陈安却早有了正确答案,朱尔几乎快要安耐不住。
一道决胜大题,双方几次抢答都轮番失误,评委们无限惋惜,主持人正准备公布正确答案,朱尔再也控制不住,在观众席上的她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
“主持人,评委老师!”
主持人和评委被吓了一跳,陈安也被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回头看她,朱尔却不管不顾:
“很抱歉主持人评委老师,我没有任何恶意,我非常尊重大家以及这场赛事,我只是想说我这边有个学生,玛椟学校的学生,他才三年级,但他已经有了答案。你们可以看看么?”朱尔扬起了手上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零零碎碎全是数字和答案。
现场议论纷纷。
瑞克着了急,他招呼朱尔示意她赶紧坐下,而朱尔扑闪着无辜的蓝眼睛:“相信我。”然后她继续大声说:“请大家相信我,也相信他。”
一位年纪大的评委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被她的诚意打动,终于叫人拿过去一看,又传给其他人。
几个评委进行低声交流,直到最终主持人公布:
“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四周呼声一片。
“但是,”主持人努力控制着全场,“这不代表什么,他没有坐在竞赛区,也不是正式的参赛选手,我们甚至不知道这道题是不是他独立完成,所以毫无意义。”
朱尔老师继续高声发表观点:“竞赛的最终目的就是要选拔优异,所以关键的是结果,规则有什么重要?现在明知道有这样一个学生……”朱尔还想继续往下说,瑞克已经走近她身边,一把拉她坐下不让她大放厥词。
又是那年龄最大的评委把主持人叫了过去。
陈安看到评委组在那热烈讨论了好几分钟,最后主持人上台宣布:“为了尊重双方选手,我们必须维持比赛秩序,所以他的成绩不算在内。”
讨论声此起彼伏。
“但是这位学生,如果他愿意,可以参加最后的抢答赛,前提是他必须站在竞赛区接受大家检验,而且他的成绩不能计入玛椟学校,这样的要求你接受么?”
陈安只想说:我没兴趣参加比赛。谁知朱尔老师一马当先给出响亮的回答:“好,我接受。”
陈安看到朱尔老师满脸通红,实在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那样兴奋,然后自己就被陌生人半领半推着登上竞技台。
他瞅了一眼自己穿的红蓝校服,而其他人都是统一的黑白竞赛着;再看着自己个子小小的,其他人都高高的、还胖;他还注意到从台上往下看的景色跟在下面看完全不一样;又看到好多人正盯着自己看,脸型也怪神色也怪,正想开口询问,忽然一道猛光打过来,闪着陈安的眼睛,下面的人脸马上就变模糊了。
最终竞赛环节终于开始。
朱尔瞧得清楚,她只看陈安的神情就明白他知道所有题目的答案,但他就是不摁铃,手始终背在后面,东瞧瞧西望望,气得朱尔要把脚下地板跺碎,其他观众已经开始看笑话。
赛程过半,领先的几支队伍比分始终咬得很紧,选手你争我夺抢答不休,紧张到大汗淋漓。尤其一个袖口上带着金海豚徽章的男选手,陈安注意到他的眼里已呈现血红色,一口口喘着粗气,甚至用指甲抓着桌面,就像野生动物园里面的小狼狗一样吓人。
陈安忽然动了恻隐之心:“看他们那么辛苦,要不然,我帮帮他们吧。”
他实在不理解比谁答得快有什么意义,在那样的氛围下却只能开始准备摁铃。而有了第一次摁铃之后,就再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气势再无可挡。所有问题,无论是运算题,逻辑思维能力,空间想象能力,归纳分析,演绎概括,短板是不存在的。
当陈安完全进入竞技状态,从出题人说开始到铃声响起,人耳已经分辨不出其中间隔。有几个学生被气急了,不知道答案只管跟他斗快,还是抢不过。
连现场评委都来了兴致,当场拿出几道新奇的题目全部难不倒他。
赛场内一次次哗然,一次次鼓掌。朱尔激动得想哭,这几乎是陈安的个人专场。
结果已经不重要,金海豚徽章队员所在的队伍获得冠军,但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陈安一分未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比赛结束,朱尔喜气洋洋,年长的评委凑了过来:“这么多年,看到这样扣人心弦的比赛我活那么多年都值了!太精彩太不可思议!非常感谢你的坚持,如果不是您,我们不会发现那样优秀的学生。”
“这位就是著名的国立大学校董彼得教授。”瑞克忙在一旁给朱尔介绍。
“彼得教授,如果不是您破格允许,陈安哪来这样的机会!”朱尔表达着心中的不尽感激。
两人就好像已经成就一番大事业一般,互相给对方最高的赞扬。
彼得更恨不得马上把陈安带到核心实验院校。
陈安就在一旁,自己的胳膊被他们紧紧拽着,抬头看他们说着抑扬顿挫的话语,偶尔几颗唾沫星子还溅到自己脸上,让他很不适应。
就在当天傍晚,几人一路说笑地返回莱克郡找陈安的监护人。
校长文森特听说后也忙奔了过去。
到了陈阿婆家,朱尔如此这般把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给陈阿婆听。陈阿婆后脸色很难看,只问:
“谁让你带他参加什么比赛!”
朱尔愣在当场,瑞克在旁帮腔:
“这位是著名的彼得教授,他预备要把陈安直接带入核心实验学校。”
“我们从没说过要他去什么核心实验学校。”
彼得教授也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尤其是这些年,出生书香门第世代贵族的他走哪都是人们尊敬仰望的对象。
“陈女士,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国家的情况,核心实验学校是我国顶级学府国立大学唯一附属中学,它的录取难度比国立大学还大,你能听到的我们国家所有的名流子弟,比如卡尔文财团、帕特家族布雷家族,还有克里集团等,他们的小孩都从是那里毕业的。”朱尔老师鼓起勇气又说。
“我们跟名人又不沾亲带故。而且他还小着呢!”
“那里有少年班,彼得教授想带他去的就是少年班。那里有最好的老师可以让他得到最好的培养。”朱尔赶紧解释。
“哪个学校不好?哪里的老师不优秀?”陈阿婆反问。
朱尔被问得哑口无言。
几人转头望向沈氏一家,谁曾想沈家上上下下都跟陈阿婆一个表情。就连黄毛丫头沈曼也在那说:“天快黑了,你们还不走是要留下来吃饭么?”
一行人扫兴而归。
瑞克自然会殷勤地把彼得教授送回市内,文森特就跟陈阿婆等说了声打扰忙把朱尔小姐拉了出去。
朱尔出门后嚯嚯嚯怪笑:“从没见过这样的家长!哪里会有这样的家长!难道宁愿孩子默默无闻也不要他出类拔萃?不可理喻!”
“朱尔老师,我记得你是前年来学校的,对么?”文森特问。
“是,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整个郡的学校还有文化中心都在谈大财团捐赠的事?”
“嗯,记得,那事后来不了了之,据说他们收购了隔壁州另一块地方。”
“那你知不知道那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朱尔摇头。
“那里成了一片废墟,树木砍了,传统建筑也没了,学校都不见了,所有的地方被改成私家花园和商业用地。”
“呃……我不知道,我没关注过这类新闻。”
“恩当然,当然。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文森特沉声说。
“文森特校长,您想说什么?”
“我们当时已经知道对方目的不简单,地方上的教育联盟部、环境保护协会、水土资源管理局,不知道多少人花了多少心血才护住现在这片土地。”
朱尔“啊”了一声。
“你猜知道我们怎么知道的?”
朱尔摇摇头。
文森特笑着回答:“就是陈安向我们发出的警示。”
“怎么可能?”
“那天我陪几个财团要员到学校参观,安排其中一个在早会上发表全校讲话。当天傍晚,那小家伙忽然在路边叫住了我。”
“那小家伙说什么?”
“我就问他怎么啦,他说:校长你真的相信那个大胖子说的话么?我感到莫名其妙。他就继续说:校长你不要相信那个大胖子的话,他说的全是假话。我就开玩笑问他:为什么?难道你有测谎仪?他却回答:测谎仪没有,但我有个促进交流的小程序。说着他就从书包里摸出一台小型电脑,那小型电脑的外表是学生专用,可一打开界面我就知道这根本不是普通学生可以操控的。他点击开一个软件,对我说:你瞧,这是我自己做的一款软件,名叫“真心话,无冒险”,只要输入各种参数,假设情况a,那么结果b,如果情况c,那么结果d,假设a而且b,或者虽然c但是d,我会根据他们各自的权重,设置九九八十一个方程式,还有二十一种科属分类,每个分项还有一百零八样变化可能性,最后还根据国别年龄学历甚至国家历史文化进行甄别。当然现在我只是输入几个电子讯息比较发达的国家情况,很多地区都不行,因为数据不全没办法统计。使用者只要录入一段话,系统就会自动把结果显示出来,结果也分两种形式,一种是简单明了式,有绝对真,可能真,万一真,万一假等十二个选项;另外一种是复杂式,那个显示出来的结果各不相同。如果数据充沛,系统还能分析出原因。当然,我觉得这系统还得细化,不完善的地方非常多。我把那大胖子的话录下来,分了六个批次输入系统,系统给出的结果都一样。我就问他,你测出来什么结果?他说:绝对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