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本就世事难料,当时的我又何曾会想到,不过是微不足道,甚至于连我都没有任何印象的事情,却换来了如今对我这般忠心的景奕然,我只觉得甚是意外。
裴长郡道:“我听闻,你的皇叔并没有抓到?”
听得这话,我甚是诧异地抬眼望去:“你知晓那谋逆之人是我的皇叔?”
裴长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你的大司马告诉我的。”
景奕然告诉他的?我心中只觉困惑无比,不知晓这二人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这般熟络起来。不过转眼我又很快地想起了,先前四喜遵从景奕然的吩咐,将我送去质子府的时候,四喜曾说过一句话:“既如此,那陛下,就交由皇子了。还请皇子务必将陛下平安送出京城,同燕将军汇合,若是事成,公子说了,定会全力协助皇子,成就大业。”
于是片刻之后,我再次抬眼,忍不住惊呼出声:“你莫不是想要谋朝篡位?”说着,眼前的裴长郡好似在这时变成了洪水猛兽般,我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裴长郡许是不曾想到,我竟会是这般的反应,难得面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只道:“倘若我有心谋朝篡位,阿婠眼下还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吗?”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景奕然那般狡猾,既然选择托付裴长郡将我送出京城去,想必也是思虑周全之后的事情的。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嗯”了一声,突然有些觉得方才的自己,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实在是不像是一个皇帝。
思及至此,我难免又正了正色,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沉稳了不少。
“既然如此,你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一致,所以景奕然才会这般地信任于你?”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知晓这个鲜卑国的二皇子,其实就是一年之前死于大火之中的驸马。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朝荣帝姬。
说起来,我对于裴长郡,倒是没有多少的不信任。
裴长郡听得这话以后,敛下眼帘,声音随之平淡地响起:“阿婠如今聪慧了不少,我的确与大司马达成了一致。我帮他将你平安送出京城去,护住你的性命,而他则帮我荣登大宝,当上鲜卑国的王。”
这样的一件事情,被裴长郡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委实叫人有些难以置信。我初时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响之后方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景奕然要帮助你,当上鲜卑国的王吗?”
裴长郡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我却又甚是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难道在京城待着不好吗?”
与驸马成婚三载以后,我自然是知晓他在鲜卑国的地位并不怎么样。驸马出身低微,虽说是皇室中人,也是个血统高贵的皇子,可是因着他生母地位卑贱,连带着他与胞弟在鲜卑皇宫里头,都属于那种极容易被人忽略掉的对象。
以至于我十分不解,为什么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裴长郡还想要回去。
就在我心中反复思考的时候,只见裴长郡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少顷之后,他方才轻声说道:“你不懂,阿婠。”
直至此时,我好像又看到了许多年前,我与驸马成婚以后,他时常会一个坐在亭子里头,对着满池湖水安静地弹着琴。
即便我不懂音律,却也能过听出那琴声里头的寂寥与孤独。
如今的我就像那个时候的我一样,仍旧还是不能理解,驸马虽说身为质子,可是他迎娶了大孟最为尊贵的朝荣帝姬,不会有人瞧不起他,亦也不会有人敢轻易地得罪他。
如同现在一样,他不是驸马,我也不是朝荣帝姬,可是我仍旧会护着他,不会让他在大孟这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遭遇到从前在鲜卑国皇宫所遭遇的事情。
可是驸马说,“你不懂,阿婠。”
沉默开始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裴长郡明明坐在我的对面,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但是不知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他好似离我很远很远一样。
我们面对这面,良久无言。
少顷过后,外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裴长郡温声笑道:“眼下时辰亦也不早了,我如今的身份委实不太适合在你这里耽误太久,也免得传出去,叫旁人说了闲话。”
他说这话的意思,便是想要起身离开了。
一时之间,我竟是想不到有什么借口留下他,于是只好颔首道:“我让人送你出宫罢。”
裴长郡一面一起身,一面拒绝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出去就是,阿蛮还在宫门口等着我呢。”他说话时候的声音分明轻柔,只我却察觉到了一丝疏远。
讪讪然地坐了回去,我垂下头,不知晓为什么,竟是觉得有些委屈。
裴长郡朝我拱手行礼道:“你好生照顾自己,你那皇叔如今还没有踪迹,指不定藏在哪里,你万不得疏忽了才是。”
我“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直至听见裴长郡的脚步声远去,我方才觉得眼眶竟是有些发热。
外间的嘈杂声越发靠近了些许,又是一阵脚步声靠近了我,小福贵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陛下,康修容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储秀宫。”
我登时便从那阵莫名的失落当中回过神来,呆呆地抬起头,只喃喃自语道:“康修容?”
小福贵微微颔首道:“正是,康修容方才派了人来,也不知晓出了什么事情,瞧着样子倒是急得很,陛下不若去储秀宫瞧一瞧罢。”
说起来,我的确有些时日不曾瞧过后宫诸人了,我那皇叔并不曾为难那些妃嫔,只是让人将她们都给软禁了起来,不得随意出入罢了。
我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略有些褶皱的衣袍,抬脚望着殿外走,只道:“那便移驾储秀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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