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惊鸿垂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你战死了。林隆修来时,我问过他,他说那日之后,你和君遂的尸骨都被烈火烧了。”
凌君珀冷道:“我若不烧,大公主会信我死了吗?”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洛惊鸿问。
凌君珀道:“未菱神皇的重目鸟见我没死,趁乱把我带了出来。”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凌君珀冷哼,“洛王爷,您就不想问我适才为何与您动手?”
洛惊鸿愣了片刻,沉声道:“你是怪我当年没有救你出来。”
“不是!”凌君珀厉声打断他,“我乃金鹰护法,若当日为守护倾然公主而死,我毫无怨言!我是怪你将公主带出千瑶国,却照顾不好她,让堂堂的千瑶皇储活的如同乞丐一般!”
洛惊鸿的目光陡然变冷,“你何出此言?”
凌君珀反问:“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什么意思?”
凌君珀又是一声冷哼,将白天小柒在街上身无分文,因一个荷包与人打架,有因一顿饭就和陌生人走了的事说了个透彻。
洛惊鸿气得手都在抖,半晌挤出一句:“我并不知情。”
凌君珀亦气道:“你知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跟一个陌生男子去孟央阁那种风月场所有多危险?要不是怕吓到公主,我都想一掌劈死那个男的。”
洛惊鸿听到屋内有了轻微的响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凌君珀与他去梧桐林。
二人来到平日里小柒练武之处,洛惊鸿在草棚中点燃一盏烛火,坐下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你还未告诉我,这些年你在何处安身?”
凌君珀在对面坐了,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曾经高高在上的洛王会这般毫不在意地坐在泥土凳上。
洛惊鸿道:“我早已习惯,你且将就些。”
凌君珀道:“我若知道你和倾然公主过得这般拮据,无论如何也会送银钱过来。”
洛惊鸿道:“过去的十二年里,我只想护倾然平安长大。我也知道碧梧村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里难得偏僻,伍未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会带倾然来这穷乡僻壤处安身。倾然如今还小,日后她是要做神皇的人,这段日子她会慢慢忘记的。”
凌君珀沉默片刻,“是我欠考量了。王爷只身一人带着倾然公主躲避重重追杀,实属不易。”
洛惊鸿见凌君珀的态度缓和了些,便道:“如今倾然即将年满十二岁,很快便可修炼十重神力。林隆修日前来信说未菱神皇在千瑶已逐渐掌权。伍未潇虽另建了战鹰队,但有我昔日旧部牵制,她若想加害倾然,也没那么容易。”
凌君珀道:“伍未潇无非是依仗自己是正统出身,又与景国相互勾结,才敢这般猖狂。未菱陛下和倾然公主若是也找到一个能与景国匹敌的盟友,便再无需怕她了。”
“盟友?”
“王爷可还记得南荣国的太子,东宫祺?”
洛惊鸿愣了半刻,脑中浮现出十二年前在安兴城的长街上,遍地尸首,景国的将士们皆被他吓得魂不附体,只有那个不到六岁的孩子立于马车之上,低头看着他,不但不怕他,还与他相约日后匡复南荣。那个孩子如今已有十七八岁了吧?
见洛惊鸿不答,凌君珀道:“那孩子可还记得王爷你呢。你赠与他的匕首他终日都带在身上。”
洛惊鸿皱眉,“你怎么会知道?”
凌君珀扑哧一笑:“当年您血洗安兴城,杀了季斌的事早就传遍天下了。而且,我可是东宫祺的师傅。”
“师傅?!”洛惊鸿诧异不已。
凌君珀颔首:“说来话长。千瑶动乱的那晚,逃出来的不只你我,还有很多不肯屈服的银鹰队和黑鹰军。其中不少是我和大哥昔日的手下,我们会和后,便商定要在南荣和景国还有大宛三国中为倾然公主拉拢日后可用的势力。我看中的便是南荣的太子,东宫祺。”
洛惊鸿默然,半晌道:“当日我独自出逃,未能搭救你们,是我失策。”
凌君珀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守卫你和公主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侥幸逃得一命,如今又见到公主,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顿了顿,凌君珀又垂首道:“适才我与王爷动手,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我如今还算什么王爷?且你也未曾真的想伤我。”
二人言和后,洛惊鸿又问:“东宫祺在景国都城,与伍未潇和季明轩亦在同一个地方,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
凌君珀道:“不离得他们近些,又怎会有机会查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你别看南荣太子年纪小,那孩子的心思很重,野心又极大,为了跟我学艺,硬是让他的手下在他的房间内偷偷开了一间暗室。我也并非常年居住在他的荣昌府,只每月的十五和三十才与他见面,授他武艺。”
洛惊鸿道:“那孩子绝非池中之物,若是能顺利回到南荣,恐怕他便是景国的掘墓人。”
凌君珀点头:“东宫祺与景国太子伊楚珩走的很近,二人在私下里皆以兄弟相称。我看景皇这些年也对他放松了些警惕了。”
洛惊鸿挑眉,“他是真的想投靠景国,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凌君珀道:“当然是后者。只是他粉饰的极好,让我这个做师傅的都自叹不如。”
“难为他了。”洛惊鸿又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凌君珀又道:“我此番来安兴,本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却无意听说了公主和梁丘瓒手下的人动手的事,今日又在街上恰巧看到她,这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里。”
“哦?你是为何事而来?”
凌君珀道:“王爷没听说么?下月二十,景国太子伊楚珩要来安兴。”
“他来安兴城与你何干?”
凌君珀眼神一凛:“我想趁机杀了他。”
洛惊鸿诧异道:“景国太子不过十六岁,与你有何怨仇?杀他做什么?东宫祺回国在即,何必多惹事端?”
凌君珀道:“我与他的确无仇无怨,但王爷知道此番护驾的是谁么?”
“谁?”
“季明轩。”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洛惊鸿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森骇人。
凌君珀接着道:“他们随行三千兵马,不光是季明轩,护驾的还有梁丘瓒。若是能将那两个混账一并杀了最好不过,即便不能,伊楚珩遇害,景皇也定是要治他们的罪的。”
“还不能杀季明轩。”洛惊鸿的眼中似淬了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
“为何?”君珀不解。
洛惊鸿恨道:“名不正言不顺,他若死于我手,我要如何才能证明允瑛神皇不是我所杀?与其让他丢了性命,不如先让他失了权。九月二十是么?我随你一同去。”
“王爷若是这般打算,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凌君珀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悉数说了一通。
“如此甚好。”洛惊鸿点头同意。
二人又聊了许久,此时天已破晓,因凌君珀希望能见倾然公主一面,洛惊鸿便带着他又悄然回到了碧梧村。
而小柒则一晚都没睡好。半夜时分听到屋外似乎有奇怪的声音,刚想起身去看,却措不及防地被子仙一爪子给按回了床上。别看子仙是只猫,力气却堪比一只老虎,小柒挣扎了半天,硬是起不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小柒终于从猫爪下得以解脱,一咕噜爬起来后发现自家老爹不见了。
“我爹该不会还在生气吧?”小柒深刻地回想了一遍自己昨天的行为,越想越觉得她爹一定是不想搭理她,所以眼不见心不烦,一大早就出门了。
洛小柒郁闷了。将她爹哄好是头等大事。将三十六计在脑海中依次想了一遍,最终确认还是使用最百试不爽的绝招:苦肉计。
将一头秀发披散,使劲揉成了一团鸡窝,又从厨房里找了些青葱,切碎后在眼睛周围熏了半天,成功地将一双凤眼熏成了一对蜜桃。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凄惨,便又抓了一小把面粉,“啪”地一下拍到了脸上。
刚想把面粉抹匀,突然门外又传来了声响,小柒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便匆忙跑了出去。
所以当满心欢喜,满怀激动的凌君珀刚踏入洛家小院的大门时,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面白眼赤,形同疯子一般的人,风风火火地冲着自己奔了过来。
“爹!”小柒怔在当地,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一袭黑衣,瀑布般的长发亦有些凌乱地披在身后,面如脂玉,眉目如画,薄唇嫣红,五官似是精雕细琢般,美的有如一尊神像。
除了她爹以外,小柒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洛惊鸿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紫,脑中不停地重复着昨夜凌君珀指责他的话:倾然公主身为千瑶国的皇储,竟活的似乞丐一般!
“小柒,你在干什么?!”
洛惊鸿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凌君珀也目瞪口呆。自己心心念念的倾然公主,十一年后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无比,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如同闪电般“嗖”地一声从小柒身后闪过,顷刻间便扑到了凌君珀的脸上。
“喵呜~”子仙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般,盘住凌君珀的脸便不撒爪。
托子仙的福,小柒终于有机会一溜烟地跑到她爹的身侧。
洛惊鸿此时已变成一尊随时随地便要爆发的火山,小柒硬着头皮,指着凌君珀小声问:“爹,他是谁啊?”
凌君珀好不容易制服了子仙,冲着小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躬身行礼道:“在下凌君珀,见过小柒姑娘。”
洛小柒看得呆了。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面前的黑衣人在晨光的映衬下,皮肤白皙的仿若透明。回过神时,小柒不知为何,竟绯红了脸,后退一步,躲在了洛惊鸿的身后。
低下头,紧紧拽住了她爹的衣袖,小柒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响得如同战鼓一般。
“小柒!”洛惊鸿怒道:“怎的这般无礼?”
“喵~”子仙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柒。
嗯,丫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眼光还不错,有本神兽的风范。
洛小柒不知自己为何这么紧张,愣了好半晌,才小声道了一句:“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