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勉的消息,都是跟着给裴旻的礼物一起送进裴园,等小瑞子借着出宫办差的名头再捎带进宫中。
裴旻这头,则是把密信转手交由玛瑙,云家兄弟里总会留人在京接应。譬如这回,裴旻就把心中所忧一一写明,宫中几度流言,还有灞陂湖遇险,桩桩件件连起来,叫她总觉不安。
身在宫中,行事总有不便,裴旻只能把这些交托给邵勉。她将手信融蜡密封,取下臂钏轻按开关,信封右下角印上四分之一枚太子私印,廖峻霆自会寻空送到裴园,由玛瑙收管。
廖峻霆就在太子给她的那支羽林军效力,裴旻用此人当信使实则是小才大用。可他却从不推托,不仅办事利落,性子也委实可靠。
裴旻掐着日子,等邵勉收到这信,很快便又会往裴园“献殷勤”了。
这段日子下来,邵勉很有点假戏真做的意思,他给裴旻送来的那些珠宝玩物,确实是费了心思的。不然燕都也不会把他这点情思传的痴心一片,感人肺腑。
裴旻原先还没觉着有什么,可后头两场宴下来,总有那么几道目光叫她浑身不自在。思来想去,裴旻才突然记起来,那几个小姑娘看她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当初的孟慧宜。
裴旻觉得实在冤枉,孟慧宜是为了蒋宥,这几个女孩子又是为了谁在争风吃醋?
直等到上一次,章家的三小姐把她拦了下来,裴旻才摸着点头脑,这几个女孩说不好都是冲着邵勉那家伙来的。
章家三小姐是二皇子妃章婉初的嫡亲妹子,章婉如。如今年方十五,正是好年华,她祖父是当朝阁老,姐姐又做了皇子正妃。求亲说媒的人把章家门槛都差点踏破,爹娘挑花了眼,却难挑个中意的女婿。
家里着急,章婉如却不急。自从姐姐被指为二皇子妃,宫里办的宴就少不了她们姊妹,章婉如看过来看过去,能在太子身边而不落风华的,也就是邵勉了。
她对邵勉是颇具好感,等忠威军不战而退乌奴贼寇,这点好感又掺杂上崇敬之情。少女情窦初开,青涩情思滋长,慢慢就化作了别样缱绻。
等到燕都传言邵勉如何痴情如何倾慕裴郡主,章婉如心里顿时充斥了酸涩与不平。邵勉何等人也?国之栋梁,少年将才,为你一个只知道养尊处优的娇娇女这般深情,你不回应就罢了,怎么也不好生劝解?
这点愤忿终究没忍住,一次聚会中,章婉如在人少处拦下裴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头头是道谆谆教诲,无非是说些“真善美”的女子之道。
她自认为苦口良言,可裴旻听起来就有些好笑了。章婉如那一套,在她理解来就是:你也不怎么配得上邵将军,人家追你,你不珍惜就算了,怎么也不拒绝呢?怎么能耽误人家的大好年华呢?
裴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哪是怕我耽误他的大好年华,你这是怕我耽误你的大好姻缘吧?
章婉如身姿也算高挑,站在裴旻面前两人正是平视,她眼里光华灼灼,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说教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裴旻看着章婉如大义凛然的模样,忽然就觉着……这章家的小姐,怎么跟傅家的老爷子一个脾气。
她故作苦恼,语气无辜:“我正为这事发愁呢。章小姐说的有理,邵将军确实年少英才,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既不能糟蹋他的心意,也不能再把他耽误下去,难不成现在就得答应嫁给他?”
章婉如万万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瞪大了眼睛慌乱:“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裴旻装作天真懵懂:“那你是什么意思?”
章婉如方才口若悬河的气势没了,扭捏半天才说:“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收他的礼不妥,最好同他讲清楚,免得再生瓜葛,也好让邵将军一心用在大事上。”
章婉如声音越说越小,裴旻目光在她脸上绕一圈,直截了当把话堵回去:“章小姐既然替我想的这么周全,不如你去与邵公子说个明白?”
“我?”章婉如一愣,噎在当场。
裴旻不理会她,脆声吩咐璎珞:“同裴园的奴才说一声,下回忠威王府再来人送东西,叫他们直接改道去章阁老府上,也让他们听听三小姐的教诲。”
说罢,裴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章婉如脸色铁青,尴尬独立。
两个女孩子起了龃龉,这本不是大事。可章婉如终究年长些,又是为个男子对着郡主说了些不中听的,难免有不知分寸之嫌。
章婉如那些话虽未流传出去,但瞒不过帝后的耳朵,永文帝一听就皱了眉头。
德妃耳聪目明,章婉如来宫里,身边跟着的自然是甘泉宫的人,事情一报上来,她就把儿媳妇叫到跟前。虽是含笑软语,可几句话就说的二皇子妃跪下请罪。
二皇子妃出了甘泉宫的门,立刻把母亲请到住所说话,她也是从小饱读诗书,最讲究妇德言行,妹妹居然为了外男与郡主起口舌,这样的事叫她在母妃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章婉如回家就被看管起来,章家除了她还有二皇子妃,还有其他女儿。三小姐再得疼爱,也不能因她一人误了其他章氏女。
德妃这一棋走的巧妙,永文帝立马满意许多,见二儿媳妇确实老实规矩,怒火熄了大半,没有迁怒章家,也就自然不会牵连蒋寅。这点水花又归于平静,连太后也不再提及此事。
太后对外是不提了,私下里仍然问了外孙女:“你跟勉儿两个,是怎么回事?”
裴旻这才觉得自己吃了闷亏,邵勉在外驻军,燕都里的八卦火星半点也扑不到他身上。可她这头却是火烧眉毛,小姑娘们跟她争风吃醋不说,连外祖母和舅母,最近都探起她的口风。
裴旻只好跟老人家打太极:“我跟他能有什么事。”
太后假嗔她:“没事他天天给你献什么殷勤?没事章家那个小姑娘能到你面前议论是非?”
裴旻往榻上一卧耍起无赖:“哎呀,外祖母别问我,东西是邵勉送的,又不是我要来的,我哪知道他怎么回事?您要问,问他去好了。”
太后笑着招乎琴嬷嬷:“快把这个小癞皮狗给哀家拽起来。”
琴嬷嬷半抱半扶,裴旻才起身,太后挨着她坐,抚一抚外孙女微乱的鬓发:“傻孩子,哀家是问你,你对勉儿可有心意?”
裴旻又哎呀一声:“旻儿对他能有什么心意。”
“当真没有?”太后再三确认。
裴旻心想,我对他能有什么邪念?人家还是小鲜肉一个,我已经是老阿姨一枚。可不知怎么的,念头一飘,邵勉在木芙蓉下为她挡住落叶碎瓣的模样,在马车外俯身浅笑的模样,还有他在灞陂湖时舍身救人的模样,一一在脑海浮现。
一起浮现的,还有他在湖边把梦魇的自己……搂在怀里轻拍哄睡的模样。
裴旻这才想起来,今日戴的还是邵勉送她的那对红翡。耳垂忽的烫起来,一抬眼对上太后意味深长地目光,淡定如她也忍不住有点脸红:“外祖母别问了,我还小呢。”
她一脸宝宝还小,宝宝什么也不懂的赖皮样,太后忍俊不禁,点一点她的鼻头:“你呀,小机灵。”
裴旻靠过去抱住外祖母的胳膊:“真的,外祖母!旻儿还小,不想考虑这些事情,只想在您身边陪伴伺候。”
太后满脸欣慰宠溺:“好,好。那就过些日子再说。”
太后心底,其实并不十分乐见裴旻与邵勉亲近,倒不是不喜邵勉这孩子,而是一心为了外孙女。
真说起来,裴邵二家若能联姻,最诚心如意的要数温皇后。樊阳王府一直站在温家身后,只是因为太后,若是将来太后不在,温雅言这一支跟昌元到底是隔了亲的,往后联系必定不如曾经密切。
可邵勉自来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若是娶了裴旻,樊阳王府自然会鼎力扶持东宫。有了裴邵二家的势力,太子将来才更容易坐稳江山。
因此太后才拿捏不准,邵勉对旻儿这样热忱,究竟是为了她这个人,还是为了她背后的樊阳王府。
当年,太后为了江山社稷,把唯一的女儿远嫁千里,如今她只希望外孙女的姻缘能简单纯粹些。裴旻若能找个家世品貌相宜的男子安逸度日,就是她眼里的福气了。
思前想后,太后还是决定观望一段时日,两个孩子若真心有意,那她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不会横加阻拦。太后摸了摸裴旻的头发,再等等也好,孩子还小,懵懂着呢,等她再大些,懂得多些,才更稳妥。
裴旻不知道外祖母已经脑补到了什么剧情,她眼前最惦记的其实是哥哥的婚事。裴攸的世子妃之位最终花落林家,九月里他就要进京谢恩,亲自接亲,迎娶林锦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