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来撒泼的不是别人,正是娟花。她一路跟着莫家人,都没动脑子想想,温家怎么不拦她。
娟花不算个胆大的,莫老头待她从没好脸色,莫老太是顶头婆婆,莫小宝还曾经打得她嘴角淌血。莫家的这三个人她都怕,唯独不怕温意如。
打她进莫家做丫头那天,就没见过温意如这个当家女人。娟花是有几分姿色的,正是因为这一分好颜色,胆子不大也敢折腾。
当初勾引了莫小宝,就是因为家里苦,不甘心一把好年纪受那个穷。如今跟来温家吵闹,也是为了不甘心这三个字。
在她看来,温意如也是个伺候人的,高贵不到哪里去。更不提当年自己生了儿子,温意如马上就灰溜溜把妞妞也带走了,这样窝囊怯懦的女人,不过是碰着好主子,哪里有什么本事呢。
娟花这些年的火蹭蹭往头上蹿,她给莫家生了狗伢,续了香火,是老莫家的大功臣!更不提这几年操劳受累,还半卖半送出去一个女儿,如今温意如前脚回来,后脚就说她腌臜,不就是想把她挤出去?门都没有!
如姑姑坐在堂中,听着吵闹声纹丝不动,等娟花冲到她眼前,才嫌恶的皱了下眉。
裴园那个家丁几步上前,一脚就把娟花踹倒:“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在姑姑跟前冲撞?不要命了!”
他身上有两下功夫,娟花还待撒泼装疯,可被这一脚踹的上不来气,拿手哆嗦着指几下那家丁,硬是骂不出声。
如姑姑看一眼莫小宝,他被那一脚吓了一跳,脸上带出一点恼意,却连扶都不上去扶一下娟花。如姑姑只觉得齿冷,眼前瘫坐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怎么说也跟他同床共枕许多年,还养育了儿女,竟得不到一丝庇护。
莫老头冲娟花呵斥一声:“你来干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既然来了,就不急着叫她回去。”如姑姑轻飘飘一句话,在场的人又都看向她。
娟花这才看清眼前高高在上正襟端坐的妇人,这一眼就叫她吸了口气,面上青白交加。
她再没想过,温意如是这么个模样。高额修眉,肤润肌白,身上穿戴无一是她见惯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全然不同,让她生出一股浓浓的卑微。
这点卑微很快化为恐惧,她缩在地上,跟温意如比起来,自己显得那么衰老,憔悴,粗俗,卑贱。娟花两膝发颤,怪不得莫家人火急火燎的来见人,见到了温意如,哪里还会看得上她?
而莫小宝……他有了这样的妻子,还会顾念跟自己的情分吗?
如姑姑也看着娟花,这个女人比她小几岁,瞧上去却要老得多,光看那双手,就知道这些年是吃了苦头的。
可如姑姑半点也不同情娟花,当初女儿那么小,却要受一个姘头的搓磨,这点账,如今也是清算的时候了。
今日能放她进来,就是要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跟莫家的话说明白。如姑姑抬起眼眸冷冷看过去,莫小宝心里一抖,就听她开口:“她是什么人?”
在场谁不知道娟花的身份,莫小宝不敢瞒,嗫嚅着答:“她……她是家里的妾。”
莫老太赶紧解释:“意如,你千万别上心,当初也是为了续个香火才留了她。你才是小宝的正头媳妇。”
温意如轻笑一声:“妾?入了莫家的谱了?”
莫老太脸上露出点尴尬:“……没,没入。”
当初娟花是不明不白跟莫小宝裹到一起的,也就那么将就着过下去了,给了她娘家一点钱,就算把人迎进门。平头百姓家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连莫狗伢这个大宝贝孙子,都还没入到莫家家谱里,怕记得早了养不住。
如姑姑讥讽道:“既然我是正头娘子,她连杯茶都没给我奉过,算哪门子的妾?”
这句话刺的娟花差点跳起来,她瞪着眼睛喊:“我伺候公婆,养儿育女,莫家的独苗可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提到狗伢,她一瞬间又有了底气,是的,她还有个儿子,她的儿子,是莫家唯一的香火。
莫家人也踌躇半天,娟花倒不打紧,可孩子到底是莫家的种。
狗伢很快被带到如姑姑面前,一起来的还有他两个姊妹,一个叫二丫,一个叫三丫。三个孩子挨着进屋,看见娟花坐在地上,都靠过去喊娘。
如姑姑冷冷一笑:“听见了么,这几个孩子,口口声声都喊她娘亲。”
莫小宝还没反应过来,莫老头夫妇先软了腿,他们年轻时也是伺候过正经主子的,府里那些个姨娘再风光,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庶女不管是从哪个妾肚子里爬出来的,都只能喊嫡母一声娘。
如姑姑声音冷静而又凌厉:“这么看来,她倒不只是妾了,恐怕还是莫家停妻再娶的女人吧。”
莫小宝这才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明白过来,反倒拎得清轻重了,一口咬定是娟花教唆,要同她划清界限,把人送回娘家去。
娟花知道莫家不会再留她,这么多年没能享受到富贵生活,吃饱了苦头,到最后竟是一场空。莫家都不要她,娘家……又哪里能容她呢?
眼前这些人,除了三个孩子,没一个不盼着自己落魄。娟花脸上表情几多变幻,眼里充满了不甘,既然自己被逼上绝路,那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娟花阴冷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旁人都以为是装疯卖傻,她却突然开口:“莫小宝,怎么没见你那个好女儿?汪家的聘礼你可都收了。”
莫小宝身子一颤,这才想起来,人人都知他大女儿在郡主身边当大丫环,虽看不上莫家,可看的上妞妞的……大有人在。
先前汪家来求亲,也是娟花一个劲吹他的耳旁风,末了吃了人家一顿请,喝的荤素不分就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连聘礼都拿了回家。
莫老头夫妇面面相觑,低声问儿子:“什么聘礼?汪家又是哪个汪家?”
莫小宝吃不准娟花好好提这茬作什么,后知后觉问如姑姑:“妞妞呢?妞妞怎么没回来?”
他糊涂着,如姑姑却门清。早就有人把这事通风报信,汪家的家底都被她摸了个头。这回之所以不放过娟花,也是为了这桩事。
娟花动的什么心思,如姑姑怎么会看不透。汪家是有那么点家底,可儿子是个嗜酒狂徒,先前打死了一个老婆,这才成了鳏夫。莫小宝稀里糊涂,半点都没打听,一壶酒就把女儿推到火坑里。
如姑姑抬眼看他:“你是说玲珑?”
莫小宝愣了半天,才点头,原来妞妞已经改了名字,还这样好听。
提到女儿,如姑姑眼里带出一分柔情,她缓缓道:“玲珑在樊地成亲嫁人,自然不会回来了。”
娟花愣在当场:“怎,怎么能……你怎么能!”
莫家人也都惊讶,如姑姑看看他们:“王妃亲自挑的婚事,是个千好万好的人家,我也给家里去了信,怎么……没收到不成?”
她唇角含笑,分不清是讥讽还是客气:“我就说呢,若是收到了,怎么也不见给玲珑添嫁妆。还是主子疼她,凑了十六抬送玲珑出门。”
莫小宝还想质问,女儿的终身大事居然不问过他就定下,可一听是王妃做的主,再一听这十六抬嫁妆,心就虚了。家里实在没多少钱,万一要他添补……哪里补的齐呢?
汪家的钱他都收了,这时反悔,岂知人家答不答应?他满头是汗:“可汪家……他们家……”
燕嫂子早就知道这里头的事,要不是娟花这贱妾起了恶毒的主意,小姑子也不会急着把玲珑嫁出去。今日这样,也是恶有恶报。
人群里不知是谁开了口:“你还有两个女儿,不愿退亲,大不了挑一个嫁过去就是。”
这话一落地,娟花如遭雷劈,她的二丫心里一阵害怕,妹妹年纪还小,真要挑一个,肯定是嫁她了,当即大哭起来:“娘,我不嫁汪家,我不去!我不想被活活打死!”
一场归家宴成了闹剧,可如姑姑却松了口气。若不是有顾虑,她早就不会再搭理莫小宝,可为女儿和裴旻的名声,她也不能做的太过。能有今日的结果,也算是如意了。
裴旻手里有个偏远庄子,如姑姑许了莫小宝去打理,收成如何,全看莫家怎么经营。莫家自然感恩戴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庄子上再不景气,也比如今日子好过,起码吃住不愁。
娟花最终还是被撇下,莫家只把三个孩子带走。大丫恨不得立刻跟父亲躲的远远的,生怕被嫁给汪家那个恶煞。狗伢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离开母亲有些不舍,却也不多难过。三丫还小,被姐姐拽着袖子,一脸懵懂牵走了。
如姑姑心头大事已了,既替女儿报了仇,又把夫家打发的远远的。她心里知道,若不是有王妃和郡主这样的主子,自己怎么也走不到今天。
这趟也算衣锦还乡,如姑姑在家小住两天,才带着琥珀回宫。燕嫂子对小姑子更是感恩戴德,看琥珀如今出落的这么好,来家里说亲的人差点把门槛都给踩平。
燕嫂子笑的见眉不见眼,如姑姑提点她:“琥珀还小,不急着定下来,跟在郡主身边,将来许的人家不会差。”
燕嫂子得了这句,头点地捣蒜一般:“是是是,我不急,哪里舍得这么快给她找人家呢。”
转头就叮嘱女儿,一定要懂事,勤快,听姑姑的话,伺候好贵主。
如姑姑回了宫,更是万事以裴旻为先。傅正则出言冒犯裴旻,她是最心疼气愤的,可纵然如此,也不曾说半句不好。
听见琳琅气呼呼咒骂,她一眼看过去,声音严厉:“不可胡言,傅大人是御前谏官,敢言天子是非。你这些话若说出去,那是妄议朝臣了。”
琳琅赶紧认错:“姑姑教训的是琳琅再不敢了。”
如姑姑这才跟裴旻说起正事:“这事一出,皇后娘娘兴许要重新斟酌世子妃人选,依主子看,傅家这门亲还结么?”
裴旻摇摇头:“傅清再好,抵不过她祖父是个糊涂的。做了几十年的官,还能被人挑唆至此,这是只要清名,不辨清白了。”
如姑姑点头:“是,结了这门亲,只怕结了麻烦。”
“我会去信与母亲说明,哥哥这门亲事,还是再慎重些好。”裴旻蹙眉,神色多了分认真。
如姑姑又是怀慰又是心疼,主子这么点大人,在宫里却事事费心,步步为营,连哥哥的亲事都要她操劳。这样能干,却还总担着些不好听的名声。
裴旻看她神色,笑了笑:“姑姑不必担忧,今日傅老那些话,我一点没放在心上。”
不仅没放到心上,还已经早有应对。傅正则一把年纪,还不是半点没占着她的上风。
忠威王府,阮夫人关心询问:“你许久不出王府,今日在宫里可还自在?”
姜冉蘅多年未出席这样的场合,这回赴宴,也是在勋贵世家女眷圈子里掀起了一阵议论。
她安然一笑:“我很好,你放心。”
如今儿子是大将军,小姑子是太子岳母,那些女眷里,有几个敢给她不自在呢?
阮夫人点点头:“那就好,今日见了郡主,你觉着怎么样?”
她才跟嫂子夸过裴旻,结果傅正则就公然指责人家不规矩不得体,阮夫人也是又气又尴尬。
姜冉蘅笑了,这次眼里都带上神采:“能屈能伸,敢言敢行。郡主不论容貌家世,还是举止作派,都是个好姑娘。”
她虽不会干涉儿子的姻缘,可打内心还是希望勉儿能娶个立得住的媳妇。别人觉得娶妻娶贤,姜冉蘅却更看重心性,就拿自己来说,若是只有贤惠温顺,又怎么能撑得过当年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