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茶很快便被送上。热度透过薄薄的瓷壁传到掌心，倒是将寒气驱散了些。

“妙春堂里有柳姑娘这般善良的人，名副其实。”热气升腾，遮住男人微掀的桃花眼：“只是先前我竟没看出姑娘便是妙春堂的主子，如此年轻倒是令人不敢相信。”

“我对柳先生也有同样的看法，”萧然撇了撇茶叶，笑道，“您看起来也不像是教书的呢。”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杨柳放下茶盏，“教书近二十年，我心里有些厌倦，这才改了行来镜城做些生意。”

“原来如此，今后倒和柳先生是同行了。”

几番话下来，饶是柳飞花也听出萧然话里带的刺。自打杨柳一来，他的眼睛便若有似无地在她和柳飞花之间来回打转，使她浑身难受。

而杨柳对这些却是毫不在意，眼尾笑意反而更加浓郁了：“姑娘言辞甚是风趣，若是日后有机会能与姑娘合作，那可真是柳某之幸了。”

萧然但笑不语。如此又絮叨了一刻钟，对方才起身告了辞。

离沙手上动作微松，犹豫地走到萧然旁边：“姑娘，方才那人......您留意一些。”

萧然反问道：“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离沙飞快答道，“只是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原来感觉不舒服的不止她一人。萧然点点头：“我会留意的。”见离沙神情依旧严肃，她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放心，不如跟去他后面看看？”

主子不在镜城，自己是该更谨慎些。离沙这么想着，便点了头。柳飞花目光跟着离沙转了一圈，见他跟了出去，才将先前想说的话问了出来：“那位柳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自然是有的。按常理来说，对方若是要登门致谢，必然去的是城南妙春堂。她今天是偶然起兴到的城北，对方却带着礼上门来，倒像是跟踪一样......

“我不太确定，”萧然拍了拍她的肩头，“只是小心一些总没错的。”

眼角似是瞥到地面一抹青色，正要回头看时，老板娘匆匆从前面赶来，面露焦急：“姑娘，方才家里来人说小子发热，我能不能告半天的假回去一趟？”

萧然同意了。

————

离沙跟了一段时间，见杨柳没有别的异常后，便掉头准备去一趟太子府。

“人走了？”杨柳抬手抚过眼角细纹，漫不经心道。

“是。”先前那个抬箱子的人说道。

“教出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啊。”杨柳轻笑一声，“人走了，我们便再回去一趟。”

“杨长老，”那人有些犹豫，“阁主若是知道，怕是......”

“知道又怎么样？”杨柳的手抚向衣摆处，原本坠着的一块青玉已然不见，“知道了，事情才有趣啊。”

温度骤降，冷风凌厉如刀，擦过面时让人有刮出血来的错觉。吕素不再惊叫，被小丫头搀进屋里后立刻缩在了角落里。萧然见吕素情绪有所缓和，便问了问一旁的冻得哈着气搓着手小丫头：“她平日里经常这样吗？”

小丫头摇摇头：“说来奇怪，平日里她不是这样的啊，也是头一回瞧见她反应这么大的样子。”

有些东西在萧然脑中飞快地闪过，只是想要抓住时便消失个干净。

店里除了个小丫头便没其他人了，只因天气寒冷，铺子的位置又偏僻了些，来买东西的人也寥寥无几。

柳飞花和小丫头在前头看着店，萧然则坐在屋内远些地方，观察角落里的吕素——她双臂抱膝，下巴藏进手臂里，这是人类在母胎中留下的最具安全感的自我保护动作。萧然在椅子上后挪了些，脚底踩在椅子边沿，用同样的姿势抱住了膝盖。

——方才脑中闪过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方才离开的杨柳去而复返了。

“柳姑娘。”杨柳踱步进了店内。

“柳先生，”柳飞花显然是一愣：“是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眉头浮现懊恼之色：“方才走路时发现腰间的玉佩丢了，沿着来时路找遍也未见踪迹，我想着可能是落在了这里，不知姑娘能否帮忙找找？”

柳飞花想到萧然方才的话，放在先前能一口答应的事情忽然不敢自己做决定。她侧头对小丫头道：“去请萧姑娘出来。”

现在店内只剩两人。

柳飞花与杨柳之间隔了一张半人高的柜台。气氛过于安静，她抬眼便见对方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隐藏在柜台后面的手不安地捏了捏衣摆。

“还请柳先生稍等......”话还没说完，杨柳身体欺近手臂压在了柜台上，惊得柳飞花后退半步。

“柳姑娘，”对方手臂支起下巴，上挑一双桃花眼看着她：“在灵迹遇见你时，你身边那位小兄弟，是你什么人？”

小丫头回到屋子里，说那位柳先生又回来了，萧然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待出来见到眼前这幕，毛都要炸起来了。

萧然用尽力压制的语气道：“柳先生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杨柳倾斜在柜台上的身体悠悠直了起来：“又来叨扰姑娘甚是抱歉，”他抚了抚青色的衣摆，“原本系在这里的玉佩丢了，不知姑娘能否允我再进去找找？”

————

萧然让小丫头留在外面，亲自带着杨柳进了后院。

杨柳目光在地面左右停留，神情略有遗憾：“这里也没有呢。”

萧然抬眼，跟着他看向之前停留过的房间：“那便还剩这一处了。”

只是到了门口萧然有些犹豫——吕素还在屋里，若是情绪不稳......她推开门，一眼望去屋子里空空荡荡，只留下先前几人用的茶盏还没被收走。

椅子腿后面隐约露出一抹青色，萧然走近捡起后转身：“是这个——”

光亮在眼前拢成一条缝隙，最终被门合成了黑暗。

萧然拿着玉佩的手垂了下去，她掀起眼皮，看对方一步步向她走来。

“真是不懂你这样的人。”杨柳在她面前停下，伸手未接玉佩，反倒按了按眼角。

萧然将手中的玉佩放在一旁。

脑中碎片被拼接起来。为什么吕素怕她靠近？因为她每次见到吕素的时候，穿的都是青色的衣衫。为什么吕素怕青色？因为，当初毁了吕素清白的人，便是眼前这个穿青衫的变态。

“我素来觉得，温柔婉约才是世间女子该有的本质，”杨柳指尖按在了唇上，“就像柳姑娘一样......”

杨柳手指微弯，慢慢抬起，想像对待情人般抚摸眼前女子的脸，半途忽然改变方向，迅速握住萧然翻出短剑的手腕。

“不过在你出来的时候，我忽然改变了主意。”痴迷的眼光自抿出细纹的眼角流出，“明明心里警惕得紧，面上却非要做好人......不知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萧然就着被制住的手腕，掌心灵活地将短剑换了方向朝他手腕割去，却被杨柳避开，但同时她被制住的手腕也得以解脱。

一旦过起招来，再大的地方也不够用。两人已是过了数十招，茶水桌椅倒了一地。

萧然自小跟着华严身边，近战本不擅长，杨柳招式固然刁钻，但萧然身形灵活尚能应对，只是没有办法迅速反制。对着杨柳这张脸，她觉得十分反胃的同时，心里把离沙骂了个透：跟踪被人甩开不说，每每一遇到事情总是不在，要他何用！

可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僵持着，拖也得给对方拖死。刚抱有这种想法的萧然忽觉体内气息一虚，右手所执短剑在与对方交手时脱手落下。

“没力气了？”杨柳轻松地制住萧然双手，笑得邪气，“到底年纪小没经验，今日便教你个乖，茶水这东西，还是别轻易送上来。”

萧然咬牙，腰部狠狠撞向桌角，撞翻桌子的同时身体失去倚靠朝后摔去。杨柳笑意更深，借势将她压在地上：“既然从一开始你便担心的朋友，索性代替她......”

他的话在看向她手腕时停住。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缠绕白色砗磲的手腕。手指轻轻拨弄着腕间那串佛珠，杨柳的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由于这串佛珠关乎到自己身份，在这般情景下萧然没忍住出口道：“你见过？”

“何止见过，”杨柳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萧然发誓，这是她见过最邪恶的笑。

“你若想知道，等会乖一点我就告诉你。”

萧然蓦地笑了：“您今年有四十了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杨柳愣了一瞬，下一刻他眯起了眼睛，连笑容都没了。

“学着年轻人穿着颜色年轻的衣服，就真当自己二十岁？”身下女子笑得刺眼，“知道么，这么近的距离，你张口闭口间我闻到的，都是腐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