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云山下来之后的那天，王宝钢盛情地接待了我，我不知道是因为第二次带烟盒成功的原因，还是因为烟盒的重量明显比第一次要重的原因，或者，是因为我眼泪鼻涕直流的时候，他拿出的一根烟再次让我进入了实体化的梦境。

我不知道，尽管我自己明白一点，我是个卧底，这个卧底，没有明确的授权，人家卧底一般都是警察，这样说来，我充其量也就算个线人，但线人也会有明确的授权，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线人会有线人费，但我却没有，没有人和我联系，或者说，要联系，只能是我去找人，当初孙所长并没给我一个明确的联络地点和联络方式。

第三，根据我对电影和电视剧的回忆，做线人的，一般都已经是身在犯罪团伙里面的人，但我不是，我是自己硬着头皮闯进去的，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代价，包括了身体的和心理的代价。

不知是在王宝钢家待过的第几个夜晚，当他们三人都沉沉睡去时，我走到堂屋，点上烟，回忆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浑浑噩噩中有那么一丝明确的方向，那方向在哪里，是不是真能冲出去，我却不能确定。

海音的父母已经多次到家里闹腾，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就连起初不说话的丈母，也已经不再顾忌两家的感情，破口大骂起来。

海音被丈人生拉硬拽着回了娘家，在她看到在人群中如小丑一般的我正在表演着疯子的杂剧时，她的眼睛里流出的两行清泪，其中包含了许多的话语，还有许多的鼓励，却并没有一丝失望和怀疑。

某一天的晚上，我在王宝钢家堂屋里听到猫叫声，那是我和海音一起发明的寻找彼此的暗号，因为一开始要到她家里找她，几乎是不可能进门的，于是我们相约学猫叫，听到三声“特制”的猫叫声后，就想办法出门相会。

原本学猫叫的都是我，现在，她却也用这一招来唤出我。

我仔细打量里屋的三人，鼾声不断，我装作要上厕所的样子，轻声走出门去。

“海音？”

黑暗中没见海音的人影，只听到右边的墙根处传来一句“不要走过来，站在那里就行。”

声音虽小，在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分明。

“好，我听你的。”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你的路程走了多远？”

我沉默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只知道每次王宝钢都会让我把烟盒送到某个无人的地方，但其中的来龙去脉，至今我还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过去的这段时间，我究竟已经走过多少路，未来，还会有多少时间让我去走。

“我不知道，因为……”

“行了，不用说了，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有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我不后悔，绝对不后悔。”我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就好，我也不后悔……”

沉默，一阵长长的，几乎能听到呼吸的沉默。

“我要走了，你自己一切小心，我们都在等着你。”

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在等我，我还能回去吗？是的，我没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已经把自己整个生命都豁了出去，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你还在吗？”海音问我。

“我还在……”

“记住，一切小心……我走了。”她没有等我的回答，清晰的脚步声响起，我知道，她已经离开。

到了此刻，我才知道，要放声大哭，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

回到屋里，我睡意全无，想着海音的一番话，只是默默流泪。

后来，我已经发展到和王宝钢他们一样，要靠着注射才能缓解全身如虫蚁撕咬般的痛苦，王宝钢对我的戒心，终于也放了下来。

那天喝酒时，我问他：“那些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

王宝钢摇了摇自己的头，像要摇醒自己已经昏沉多时的脑袋，接着，他的双眼带着睡意紧紧地打量着我：“小林，我一直都不相信你真疯了，我能感觉出来，尽管我没找到破绽。”

“哈哈，你他妈才是疯子呢，你们都认为我是疯子，其实，是你们自己疯了，就把正常的我当作疯子看。”

我的话是在转移话题，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还是心中愤怒的宣泄和表达。

王宝钢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嘻嘻笑着：“小子，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也不怕你会自己出卖自己，这样的人，我还没见过。”

我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在痛苦到来的时候，他也像训练那两个女人一样在训练我，就如训练狗一般，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一次次的痛苦和奖励的强化，让我记住，如果不听他的，我会生不如死。

“你自己也他娘的不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所以你就绕弯子，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做大的，一直当人家的一条狗，给人送个烟盒，那算什么男人？”

我是在说他，其实也一并将自己说了进去，我想，这样的话，既可以刺激他的自尊，也能让他知道，我和他在同一战线。

果然，王宝钢一向在村里都被人瞧不起，加上他身后的人一直也没将他当作真正的得力助手，只是把最后送货这一关让他来做，其实，这一关是直接暴露在监视之下的勾当，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有牢狱之灾，而且，他得到的回报，比起其他人来，就少多了。

他心中本也有气，但主要资源在人家手中拽着，原本互通有无的人是他，介绍双方认识的是他，结果，因为他在村里的资源并不如他上面的人丰富，于是，他介绍的那两方人，就果断地将他抛弃了，只让他负责最后这一关，还美其名曰“最重要的任务”。

王宝钢想了一阵，似乎被我的话戳中了内心的伤疤，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说：“去你娘的，我不知道？这货源的线路和办法还是他妈的我打通的，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那运货的方法，人员的训练，那一桩不是我亲自抓起来的？他娘的，气死人，我不知道？好，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老子让你个混球看看，我王宝钢是不是废物。”

我的手心里冒着汗，我知道，我距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急忙乘火打劫：“你说的是不是酒后的大话？如果你真那么牛逼？为什么你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

“我酒后大话？妈的，好，我指着灯火发誓，我说的如果不是实话，叫我下半辈子孤独终老。”

我站起身来，和他碰了碰杯子，将杯中酒全部倒进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