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讨饭就讨饭,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讨饭是犯法的啊,怎么还讨进派出所去了?”我不是在打趣,是在表示自己心中的疑问。
“讨饭是不犯法,但是说起来我他妈的真是倒霉到家了,我蹲在路边,低下头,学着我看过的那些讨饭人的样子,只想讨上几块钱,先买点什么垫一下肚子,等挨到了工地,如果还有工友没回家的,我也好借上点钱,结果,等了很久,也没人过来给上一毛两毛的。”
“所以你就去偷?”
“没有,我没偷。”他的声音很大,很激动。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不可能等着饿死吧?”
“当然,大活人不可能等着饿死,但我直到那一刻,也没想过要去偷要去抢。我跪下了,就在不久之前刚给人跪下过之后,我再次跪下了。”
“有效果吗?”
“有,有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看起来十分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我的身前停了下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摇头,随后,她把十块钱放在了我面前。”
“看来你遇到了好心人,而且出手很大方,一下子就给了十块。”
“哼……世间最毒妇人心,但当时我真实的感受是,原本我已经对女人失去了信心,但当我遇到那个女人时,尽管我只是略略抬头看到了她的模样,我对女人的信心一下子又回来了。”
“她给了你十块,怎么还会有后来的事情?”
“她给了我十块,随后,她转身就走了,我拿起钱,就准备去找地方买两个馒头先把肚子垫一垫,刚买好馒头,吃完一个,就被人拦腰抱住,我搞不清是什么情况,担心有可能是火车站的人又来了,刚想回头看,几个人却已经站到我身前。”
“是那个给你十块钱的女人?”
“你他妈的又知道,不错,正是那个女人,不仅是她,她的身边还站着另外几个男人,我开口大声问:‘是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那女人叹着气道:‘我已经给了你十块钱,为什么还要偷我东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偷你什么了?’那时,我心中还滑稽地想到,如果在心里把你的样子记住,也叫偷了你的东西的话,那我的确是做了贼。但我没那么傻,那种情况下再说这种话,只怕死得更快。只听那女人说:‘我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就在给你十块钱之前还在的,给过之后,才走了几步,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还会是谁?’”
“那你究竟偷还是没偷?”我插嘴问,因为我实在关心事情的实质。
“偷个屁,我给你说过,那时候,我还没冒出偷人的想法来,甚至,我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就算饿死,也绝不偷人。”
“那戒指后来是怎么找到的?”
“就在我身上,那几个男人不和我啰嗦,七手八脚就在我身上一阵翻腾,就连我的内裤也不放过,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孙子,在伸手进我内裤的时候,还结结实实地给我捏了一把,老子当时痛得半死。”
“然后,在你的身上找到戒指了?”
“鬼才知道那戒指是什么时候到我身上的,就在我外衣的口袋里。”
“你是被人陷害的?但是他们陷害一个乞丐,有什么意义?”我说,之后又觉得没表达清楚,补充道:“我的意思不是你是真乞丐,而是你当时看起来是乞丐,至少在他们看来你是乞丐。”
王宝钢苦笑着说:“人生如戏,一切,都是他妈的安排好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感慨,你别看你是大学生,后来我自己读的书,也比你这大学生少不了多少,而且我不只是读死书,我读的还有生存和生活的活书。”
我回味着他的话,回忆着自打他回村以后说话的方式,这种方式和一般的农民还真不相同,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说:“说起来,我也感觉到你的确不太一样了。”
“接着说吧,反正路还长,够给你说上半天的了。”他点上烟,接着说:“那几个人在我身上摸了半天,除了那枚戒指之外,也就只有九块五毛钱的零钱,他们倒不要我的钱,只是把戒指递给女人。”
“那为什么还会送你到派出所?”
“因为,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让我帮他们做事,说是做了事情,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可以得到很多我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究竟是做什么事?”我有些急不可耐,尽管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被逼迫要做的事肯定与毒品有关,但没亲耳听他说出来,我还是存有疑问。
他笑了笑,说:“小林,事实上,他们要我做的事,和你现在做的事也一样,这个,你明白了?”
我心中一凉:“原来,现在已经不可救药的王宝钢,也有这样痛苦的经历。”
他接着说:“所不同的是,我那是被迫的,你这是自愿的。”
我心中大骂:“去你娘的自愿,老子也是被你们间接逼迫的。”
他见我脸上不太好看,不再笑了,脸上严肃起来,接着说:“但是,我不愿意,我一听是让我去给他们散货,我一问清楚那货是什么货,我打死都不愿意,因为我出门多年,也听工地上的人说过,送那玩意儿,有可能要被枪毙,如果只是偷和抢,只要没有伤人,最多也就是坐几年牢,所以打死我也不敢沾染。”
“那后来,为什么你又陷进去了?”我冷笑着问。
“兄弟,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形势推着你向一个地方走,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具体是什么形势?”
“他们只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不愿意,就把我交到派出所,告我偷戒指,那戒指价值十几万,如果判刑,至少是十年以上,而且,他们还威胁我,不只是偷东西,如果再告我一个侮辱妇女,那罪行更重。那时,那女人正狡诈地看着我,和当初她给我钱时的表情完全不一样,我怀疑我看到的是长着相同的脸却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所以,你就顺了别人的意思?不然怎么只被拘留?”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三天之后,我咬紧牙关表示我不同意,我宁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被人冤枉的囚犯,也不愿做一个昧着良心替他们祸害人的孤魂。”
“孤魂?”我重复着他说的这个词,咂摸其中的味道,我对他的佩服更加深了一分。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赞许,脸上不再有得意的表情,只叹着气说道:“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时候,选择做什么样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