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2月1日，农历腊月十五，学校正式放假。

根据学校不成文的规定，路程远一点的同学，特别是京都地区之外的，可以提前一天离校。

吴明正帮着几个同学收拾东西，冯霞突然推门进来：“吴明，你今天也回家吗？能不能提前几天来学校？”

“我这两天不回去，估在过年后回去，怎么，有什么事吗？”吴明随口回答。

还没有等冯霞说话，走廊里就传进来狼号鬼哭的叫声。

“发财了，发财了。”

随即吴明他们的宿舍门，被“咣”的一声踹开了，高保平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高保平，你不能好好进来吗？！老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这门，迟早要毁在你的脚下。”老二王志明不高兴了，南方人心比较细。

“今天谁也不能走，”高保平没顾上搭理他，像个领袖似的，神气地把手一挥，“今天我发财了，我要请客，庆祝哥们考试门门都过！谁走了，那就是不给我高保平面子！”

“又从哪搞到的钱，能有几个？还把你乐得发财了、发财了’，你见过钱吗？”老三韩福平在一旁嘲讽。

“你知道什么呀，你瞅瞅，这是多少？！我从我妈那儿敲了三十，又和我姑磨叽了二十。各位同学、各位同学，啊，这么多钱哪，我高保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没说的，走，都跟我去‘老莫’搓一顿去。”高保平夸张地甩着手里的五张大团结（十元的人民币）。

五十元去吃饭？五十块钱多吗？

要是放在吴明前世的时候，五十块钱还真不多，也就是一个人一个肉菜、一个素菜、一碗面的标准，而且你还不能点酒，要加酒的话，这就有点超过标准了。

可是放在现在的这个年代，五十块钱，还真的多，确实多！

一次闲聊的时候，吴明就听高保平吹他以前京都城里瞎混的日子，你如果拿着五十块钱，就可以从南城开始，沿着崇门大街一直向北走，沿途的饭馆，你挨个吃，一直吃到东单大街、东四大街、北新桥大街，最后到了北护城河，你也吃不完。

也就是说，拿着这五十块钱，你几乎可以横扫京都城了，可放到吴明的前世里，你兜里揣着五万块，你敢说这个话吗？

不敢，你根本就不敢吹这个牛，别说一条街了，可能你连一顿饭钱都不够，那十几万、近百万的一桌饭，比比皆是，你还敢吹？！

要知道，现在京都的散啤酒，也不过是四毛钱一升；一瓶啤酒五毛3三瓶，退瓶一毛五；肉饺一块四一斤，素菜几毛钱一盘，荤菜两块钱一份；全聚德的烤鸭，八块钱一只；东来顺的涮羊肉，两块钱一大盘；莫斯科餐厅的奶茶，三毛钱一杯，苹果配鸭肉三块多钱一份儿；就算是京都当时最牛b的京都饭店，如果能让中国人进去的地方，价格也高不到那里去。

所以啊，一般人这时候有个十块钱，七、八个人就能在饭馆里吃好了。

真是有钱人家啊！

吴明不由得暗自感慨。

除了老大高键着急家里有事要回去，北京的那两个同学考完试就不见踪影外，其他的几人浩浩荡荡，兵发“老莫”的干活。

有的吃干么还矫情？！

再说了，京都人最讲究的就是个面子，人家高保平死皮赖脸的拉着大家去改善生活，都是同学们，还是一个宿舍的，只要相互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那必须得给人家这个“面子”啊！

有福的不用折腾，这句话可能就是针对刘艳的，这不，大家刚出宿舍大楼，迎面就碰上刘艳。

因为吴明和刘艳的关系，大家也都和她相处得挺熟悉的，所以，高保平二话不说，得意洋洋的又是一句话：“走着，姐们，咱去老莫。”

“老莫”，外地人可能对这个名称比较陌生，它全名叫莫斯科餐厅，在西直门外大街农展馆院内。因为当时是五十年代苏联援助中国时修建的，叫苏联展览馆，附属餐厅叫莫斯科餐厅，经营俄式西餐。后期中苏关系恶化后改成北京展览馆餐厅，但京都的人们叫习惯了，改不过口，年轻人都叫‘老莫’。

在这会儿的京都，也只有两家西餐厅对外营业，还有一家是位于崇文门外的新侨饭店，经营法式西餐，不过这种法式西餐，已经完全中国化了。

一些人浩浩荡荡地走到老莫不远处，就看见一座充满浓郁的俄罗斯情调的建筑，华贵高雅，气势恢弘。

高保平指着这座建筑，扭头又对吴明显摆开了：“吴明，看，这就是‘老莫’，没来过吧？这家餐厅在五十年代可牛气了，门口站着的不是服务员，是两个背枪的当兵的！有钱你也进不去，人家不收钱，只收餐券。那餐券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来这里吃饭的，那都是到中国的苏联专家，还有就是从苏联回来的大知识分子了。”

“啊哦，当时你就来过呀，怪不得这么门清。”冯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嘿、嘿，说什么呢，我哪来过呀？！不对，不对，当时哪有我呢？！我说冯霞，你丫不是恶心我嘛，你才来过呢！”高保平恼羞成怒了。

大家一片哄笑。

走进老莫大厅，里面的陈设还真不错。首先跃入眼的，是大厅中间四根巨大的金黄铜柱子，柱子上雕着各种美丽的花草动物。

墙壁上挂着装饰性的油画，内容也不是那么很激进。

餐桌上都铺着雪白的桌布，每张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台卡，和一种玻璃制成的调料瓶。椅子都是钢管焊成的、裹一层绒布的高背靠椅，垫子和靠背上，都套着雪白的布套。

服务员把吴明他一们引领入座，吴明用俄语说了声谢谢，服务员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高保平幸灾乐祸：“你丫露怯了吧，现在这里的服务员，可都是咱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哪能听的懂你的那大舌头老毛子话。”

说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谱，让大家点菜。

大家相互谦让了一番。

吴明两世为人，可没有吃过一次西餐，他是真不会点，以前哪来过这种地方啊！

最后大家各自点了一些自己爱吃的，什么奶油烤鱼、牛排、黄油煎饺、奶油烤杂拌、罐闷牛肉等。

看来人家都不是一次、两次的来这种地方了。

轮到吴明的时候，大家抱着各种不同的心态，一起看着他这个来自农村的娃怎么点菜。

吴明总不能指着别人的菜，说一句：“我也照旧吧。”，那多没劲儿，都是自己一起的同学们，即使出点什么洋相，那也能活跃一下气氛，因此，他装摸作样拿起菜单：“嗯，来一份奶油红菜汤，再来一份小红肠。”

“点的这么少，你能吃饱吗？”冯霞有点担心地问。

“差不多。”

虽然不怕出洋相，可吴明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出了丑，悄悄的看了看大家的表情，嗯，还行。

菜上齐后，吴明没有急于动手，看别人怎么样，他也照猫画虎——放好餐巾布，左手刀右手叉，不对，是左手叉右手刀，可以开吃了。

呸，这是什么狗屁汤，油腻、油腻的，没放一点盐，这哪是开洋荤，简直是受洋罪。

吴明心中暗骂一声，可硬着头皮，也得把自己点的这些吃完啊，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也算是开洋荤了。

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吃完这顿饭，吴明见他们兴致高涨、谈兴正浓，丝毫还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只好再陪着。

哎，吃了半天，这肚子里还是空荡荡的，好象一点东西也没吃，这洋荤开的。

“吴明，你放假过年不回家去，住哪儿呀？”冯霞关切地问吴明。

“学校。”吴明无精打采地简短回答。

“吴明，你放假不回家，干吗住学校呀！”高保平听说吴明不回家，一下子又兴奋起来：“我有地儿呀，跟我一起住，这可不错。这就不用回家看我老爸的脸色了”。

“你又哪来的地方？”吴明奇怪地问他。

这会儿的京都，可不时兴搞什么校外租房子的，你也一般租不到，有钱你怎么了？！对不起，没地方租去，老百姓有房也不租！

混乱的那个特殊时期，刚刚结束没几天，这也算资本主义尾巴，谁敢给自己按上？人家京都的老百姓们政治觉悟高着呢，偷偷摸摸的事情哪能干啊！也丢不起那人，这叫跌面儿呢！

就算你住在亲戚家里，街坊邻居那一关，你就过不去，只要是院子里来了一个生人，几分钟之后，革委会的大妈们就会知道，然后就会亲自来家里询问，你是谁？和这家儿是什么关系？来京都干吗来了？打算待几天？

那防小贼、防敌特的警惕目光啊，直勾勾的，能把你祖宗八辈给挖出来，试想你每天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能舒心吗？！

谁在外面租房子，不是为了个花钱找开心啊，像这样，你能开心得起来吗？！压根就是有病花钱找虐呢！

“我姑父在海南当兵，今年不能回来过年，只好让我姑姑她们去海南，正愁没人看门呢。我一个人住，他们又不放心，怕我招来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瞎胡闹。你的德行在我姑姑心里，那是没的说，他们肯定同意。

再说了，你住学校去哪吃饭？就那学校的小灶？太贵了，也不好吃啊！咱们买菜自己做，对了，你会做饭吗？会啊，真的假的？哈哈哈，那可就太好了，咱就这么说定了，回去我就给我姑姑回话，让她安安心心的去海南过年，咱们快快乐乐的，在京都修仙！！”高保平激动得手舞足蹈，差点打翻了面前的奶茶杯。

“吴明，你真的过年也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