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翻动卷宗,上面关于铁卡子的记载很简单:房东回忆说刘荷向她借钱,要买工地上废弃的铁卡子,她很疑惑,虽然刘荷只是个捡破烂的普通中年妇女。但刘荷每天捡垃圾的收入最少有四五十,日日有收入,除去房租饭前,或多或少有存款,不至于没钱买个废弃的铁卡子……
一个捡破烂的中年妇女,在附近工作却一个星期后才来领认遗体的儿子。
白薇目光微闪,抬头撞进韩止的眼中。
两人隔着有些远,隔着光线中漂浮的尘埃,白薇感觉韩止的眼睛黝黑深邃,仔细看时,韩止已经移开目光。
李斌突然想起一件事,“韩教授,我昨天和赵蒙去小树林附近的工地调查,听监工抱怨有很多工人偷工地的材料出去卖,比如新的电缆线、水泥一类的增加外快,不过没听说有废弃的铁卡子。话又说回来,废弃的铁卡子……有用吗?”
韩止起身,抄起打在椅背上的蓝白相间的无领西装外套,“出去走走吧。”
张宗也想跟着一起去,韩止走出门又停下来,“张队,我们晚上就在农户家过夜,我也想尝尝和嫌疑人擦身而过的感觉。”
张宗瞬间明白韩止的想法,严肃几分,对三人说:“小心。”
韩止是开着自己的车来的。卡宴拥有银灰色的车身,流畅的外形,里面空间很大。
白薇坐在后排,从后视镜看韩止。韩止开车的样子很稳重,和他一贯轻浮的形象不符。李斌坐在副驾,思考案件的细节,车厢中一片沉默。
很多杀人案因为证据不足成为无头悬案。这些案件中有的是真的因为证据不足,有的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进行不下去。不管是李斌还是白薇都不希望自己成为这些原因之一。
车停在村子外。
李斌熟门熟路找到农户家。
当家女主人正在院子中洗衣服,见到李斌,吓得手足无措。她曾和王强一起领认刘荷的尸体,在警局填写表格时见过李斌。
李斌亮出证件,“咋们见过的。我们借住两天,房钱照算。”
女主人连忙点头。不是找她麻烦就好。
李斌直接走到刘荷曾经住的地方。
女主人拦在三人前,“这是刘荷以前住过的房子,晦气,住别的房间吧。”
白薇多看了女人一眼。
四十多岁,白了半边头发,脸上手上有深深的皱纹。
女人局促地搓手,“我只是说实话,你们不听就算了。”
李斌笑了笑,“这房子一直废弃吗?”
女人说:“刘荷火化后,王强就把她骨灰盒摆在这房子中。我家老头子死活不愿意,谁愿意在自己家摆骨灰盒。不过王强每月多给一百块房租,老头子也没话说。”
韩止问:“王强在附近工地干活,经常回来住?”
女人说:“我很长时间没见王强了。不过听王强的工友说,王强最近发达了,好像还交了一个挺漂亮的女朋友。”
“女朋友?”李斌有些惊讶。他昨天调查时,没听说王强有女朋友。
女人说:“工地上男人多,男人讨论的话题能有啥?外面人把那女人说的这好那好,我见过那女人一次,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哪里是正经人?哼,我家那位还笑话我不懂年轻人的想法……”
女人一边抱怨,一边按照李斌的吩咐打开房门。
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乱。
床铺上被子和衣服乱扔,还有几个啤酒瓶子和半袋花生米,地上是各种速食食品的包装袋和烟头。三人垫着脚进屋,检查一番,在床底下找到石灰石骨灰盒,以及一麻袋崭新的铁卡子。
女人站在门口看三人上下翻动,有些为难,“警察同志,我把门打开,让你们进去搜,不会出事吧。”
没有搜查令就闯进民宅,确实不合规矩。韩止笑笑说:“你不是说王强不在这里住?我们只是检查刘荷生前的生活环境,不算私闯民宅。”
李斌和白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之色。
片刻,女人给三人重新找了一间屋子。
李斌踢了踢脚边装铁卡子的麻袋,“没丢什么东西,这算啥!王强一个偷盗罪跑不了。那个说谎的家伙,别让我再看见他!”
白薇说话很少,此时终于忍不住,“韩教授,你提出铁卡子,就是为了让我们重新检查刘荷以前住的房子?还有,我只是个法医,对刑侦一窍不通,让我来是什么意思?”
李斌有同样的疑问。
韩止表情正经,“因为你是我在市局见到的唯一一位女同事。找个陌生人还需要培养默契度,还不如找个熟悉的。”
李斌皱眉,“刑侦对女同志体力要求很高,白法医跟着我们,确实不太合适。不过……韩教授是不是有其他打算?”
白薇垂下眼睑。又一个替韩止说话的人。
韩止点头,“被害人都是女性,咋们几个大老爷们怎么能理解女性在临死前的想法呢?”
白薇眼睛一亮,“你是说?”
“现场还原。”
韩止语调缓慢,好像每个字眼都在斟酌,“案发现场需要知道被害人和凶手的心理状态才能还原成功,当然也能在还原过程中找出凶手的心理状态。不管这三起案件是否有关系,刘荷案发生的时间最早,就从刘荷入手。”
“刚才你们看到刘荷的屋子,有什么感觉。只需要说第一感觉就行。”
“混乱。”
“阴暗。”
“逼仄。”
白薇不确定地说:“还有……颓废……”
韩止略带严肃的脸上终于有几分笑容,斜睨着白薇,“女人的直觉果然不容小觑!颓废这个词可是形容人的精神状态的。”
白薇不喜韩止,对韩止的每个动作都报以恶意的想象。此时他露出在很多女人眼中魅惑的眼神,与白薇而言,就像楼下野生母猫发情的样子。这种怪异的想象又让白薇觉得有趣,嘴角露出笑,又拼命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白薇脸上表情瞬息万变,韩止看得眼睛发直。
她一定对他有意思,或者自己对她而言很特殊,所以他能轻松引起她反常的反应。
韩止意味深长地摩挲下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白法医,你觉得这屋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
白薇看着他瞳孔放大几分,这是诧异的表现。
韩止咳嗽一声,“李警官说的就很好,你随便说说看。”
李斌神经粗,“白法医,我老李就是个大老粗,不必你们女人家心细,你说说看。”
白薇收回视线,“我觉得屋子的主人是个生活压力大,懒散,还有点……我说不好,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韩止补充,“对生活没有兴趣?”
“对,就是这个意思。”
韩止接着说:“女房东猜测刘荷靠着捡破烂仍有收入,你们觉得刘荷是个怎样人?”
白薇说:“光凭这一点,可以猜测刘荷是个精打细算、舍不得花钱的人。”
“精打细算和对生活没有兴趣,你们觉得这两点差距大吗?”
李斌想起王强。
王强领认刘荷遗体时穿着破旧的工衣,远远能闻到浓重的汗臭味,衣服和鞋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上蒙着一层土……
“刘荷不抽烟,地上留有很多烟头,应该是王强留下的。而刚才女房东说,王强领认回母亲尸体,就将尸体火化,随后离开。满地的烟头是王强什么留下的?”
“他领认回尸体之前。”李斌脱口而出,猛地站起,“刘荷案发后,警员调查附近村民,有人说刘荷当天出去干活的时间比平常晚两个小时。而女房东则说刘荷每天出去的时间都很固定,从无例外。刘荷失踪那天很特殊,女房东肯定没记错,村民众口一致,没必要说谎,那么刘荷这两个小时去哪儿了?铁卡子是刘荷买的,还是王强拿回来的?”
李斌感觉自己窥看到了真相的脉络,激动得脸红,“韩教授,多亏你强调铁卡子,不然肯定不会从这方面想。”
韩止谦虚道:“我只是提供另外一个思路,传统刑侦的手法我也很佩服。”
李斌坐立不住,“韩教授,时间还早,不如去工地找王强问问。”
三人去工地。
工头和监工都不在。
李斌没亮出警官证,在僻静的地方给管器材的工人抽烟,随意找话题聊,“老乡,每天工地用不少材料吧。”
工人狠狠吸口烟,吐出烟圈,“快交工了,不死命干活儿不行呀。材料能用的不快吗?”
李斌也给自己点了根烟,“我听你们这边有个叫王强的说,买铁卡子能挣钱?”
工人挑剔地打量李斌,“兄弟,你哪儿的?”
李斌低着头咳嗽一声,“这个,非要说?”
李斌脑子飞快转动,始终想不到好借口,只能绕着圈说,没想到工人给他一个好像怜悯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是猫猫的朋友呀。早说嘛。有机会给我也介绍个女朋友?”说着捅捅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