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灯雪白的光照亮地板，照得白薇脸色雪白。韩止有些后悔逼迫她，但他心中的煎熬又有谁来可怜？

两人对视片刻，韩止败下阵来，“一直都是我做饭，今天你去做饭。”

白薇看着韩止进书房，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跺跺脚，叹息一声，系上围裙。

白薇淘米煮粥，又洗菜切菜炒菜，半个多小时后，白薇叫韩止出来吃饭。

韩止冷着脸闷头吃饭，然后把自己的碗筷送到厨房，又回书房。

白薇沉默地吃完饭，把剩下的菜放进冰箱，看到洗碗池里韩止放下的碗，觉得很委屈，眼睛又辣又酸。收拾完了，端着热好的牛奶去书房。

书房电脑后，韩止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放在键盘上的手却丝毫不动。

白薇放下牛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你这么聪明，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只是想让我亲口和你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你很在乎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或者说，你很在乎我。”

韩止冷哼，耳朵尖微微发红。

白薇低着头，像个小媳妇，“你说的对，我隐瞒岚峰小区的事，是因为不想失去你。我妈妈就是失火案的当事人。那起失火案不是偶然事件，是因为她手上生意分赃不均造成的。具体情况，我不想说，不管是你问我，还是别人问我，我都不会说。原因很简单，时机不到。”

韩止定定地看着她，“你当初和我分手，是认真的，后来又为什么选择和我和好？”

白薇眼眶湿了一层，眼睛水渌渌的，韩止觉得她随时都会流泪。

“那天被绑架的时候，我很可能死的。死之前回想我这一辈子，虽然短，可实在没发现值得我执着的，除了你。我那时就想和你说我喜欢你，但都有可能不能亲口说出来。还好，我运气不错，能活着站在你面前。”

情绪是会感染的。韩止觉得，白薇如果哭，他也会跟着哭的。但白薇只是含着泪，然后笑了，“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这起案子之后，我打算辞职。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我只能努力保证现在走好每一步。我不是伟大的人，做不来拯救全人类的事。”

韩止知道这个姑娘坚韧果敢，定了定神，“你相信我，就可以和我分享你的心事。我自认是有担当的人，可以分担你的责任。”

白薇微微一怔，说：“我见过李哥。他是局里派到贩毒团伙当卧底的人，但刚进去就被发现了，于是被蒋捷派来保护我。他发现团伙内部有矛盾，现在还在进一步调查。今天中午张队问我情况，我隐瞒这件事。李哥身份泄露，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内鬼？”

白薇点头，“我和你说过吗？我上大学学过心理学的，当时导师说，不要去相信超自然的恶，人本身就囊括了所有的恶。我当时不太懂，后来经历很多案子，慢慢就懂了。”

“经济学讲，人类需求的无限性和物质的有限性是一对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真正让人铤而走险伤害别人的不是贩毒，而是人内心的贪欲。只要有贪欲，贩毒团伙灭了一批，还会再出现一批，永远都消灭不干净的。”

韩止默然。明明他们朝夕相处，但他一直没发现白薇背负了这么多东西。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世界是在矛盾中前进的。从大的方面讲，战争和和平，改革与守旧，小的方面讲，原子里有原子核和电子。都是对立存在的，不要这么悲观。”

白薇闭上眼睛，叹息，“你说的对，是我想太多了。”闭上眼，脑中立刻出现那天傍晚李斌漫不经心笑着，让她不要再去找他的样子。

有些人的抱负不一样，选择也不一样。她不想当伟人，只想平凡地过好每一天。

韩止抱着白薇，拍她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再过两天就是周末了，我带你出去玩。听说中心公园新建了游乐场，有海盗船，很好玩的。”

白薇伤感的情绪瞬间消失，推开韩止少许，挑眉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韩止眨眨眼，在白薇脸上吧唧一声，“你猜。”

白薇嗤笑。

韩止抱着白薇的脸又亲又咬，逗得白薇直笑，然后借口要做教案，哄白薇去客厅看电视。书房的门关上，韩止无赖的笑容立刻消失，眼睛里揉碎了冰渣。

米莉说，为人父母，总是很关心自己孩子的。老夫人其实不在乎白薇到底何许人也，但白薇和他有牵扯，就会让老夫人牵肠挂肚。

当年朱钰去世后，他精神状态很不好，在找老师做督导前，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和凭空出现的“朱钰”对话，“朱钰”说，她很想念他，他们为什么不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只要他从阳台上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然后他真的按照“朱钰”说的，站在阳台上。只要一闭眼，就能见到“朱钰”。

也许他命不该绝，那天老夫人来看他，开门看到他要跳楼，大叫一声，吓得他回神，捡回一条命。之后，脑子里总会浮现出“朱钰”让他自杀的声音。

这是幻觉。

为了战胜幻觉，他接受了很多疗法，药物，访谈，物理疗法……

幻觉是不能真正治愈的，但只要能分清幻觉和真实世界，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就能正常生活。他做到了。毕业那天，导师彼得教授含着热泪，看着穿着博士服的他，说你是我的骄傲……

韩止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过程，辛苦的人何止是他。

陈静在家中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人，以前被尊称为“老太后”，后来她嫌弃这个昵称，才改为老夫人。大家庭中的老夫人，是权威和话语权的象征。这样强势的陈静，一再深夜为他抹眼泪。

所有的事都是福祸相依，韩止以为，有过最惨痛的经历，才能深刻地体味生命的意义，用最大的热情拥抱生活。但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相似的事放在眼前，他还是觉得痛苦不堪。过去的苦痛阴影，他一直都没走出来。

白薇一直在沙发上等他。她不好意思去书房打扰他，只能看一集集电视熬时间，时针转到表盘顶，又往右倾斜，白薇靠着椅背，闭上眼，暗自告诫自己，只眯一小会儿。

韩止从书房出来，客厅中亮着灯，电视中播放一则则广告，沙发上的白薇倒在一边，头朝下，头发散在耳边。白薇一直是短发，现在有些长了。和他认识后，白薇开始无意识地打扮自己，从前上班时用冷水哗啦两下就算洗了脸，现在要用他专门给她挑选的洗面奶。按照这个进度，今年秋天时，白薇会每个星期固定时间做面膜。

韩止弯腰，把人抱到卧室。卧室没有拉上窗帘，也没开灯，客厅的光和外面的星光交错在一起，清浅的光线照出白薇半边脸。

韩止侧坐在一边，丝毫没有睡意，手指留恋在她侧面的脸颊，不停地上下滑动。

这是个无辜的姑娘。那些事发生的时候，她还在上学。如果真如她所说，蒋捷是很爱护她的，肯定不会让她身陷危险当中。

韩止看着白薇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美艳动人。这样的额头，眉眼，鼻子，小嘴，下巴……韩止能想象，这双眼睁开，清澈见底，他有意激怒她，她的眼睛就会蒙上一层水意，带着咄咄逼人的光彩和他争执。韩止闭了闭眼。他此后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姑娘了。

韩止收回手，看着静静垂下的蓝窗帘。难怪她说她不相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她肯定一早预料，如果他知道这些事，会辗转反侧，所以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后来遇到意外，差点死了，才勇敢地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和他在一起。

人活着，看似那么漫长的一辈子，不知不觉就走完了。难道他的余生都要在徘徊犹疑中度过吗？

韩止脑中灵光乍现，暗自失笑。他还没有这姑娘果敢。既然喜欢，想那么多有何用？他们的灵魂彼此吸引靠近，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分开他们？

韩止突然想到莎翁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这两人之间隔着国仇家恨，尚且还要拼死在一起，虽然最后真的死了……

韩止换个模板，比如《乱世佳人》，郝思嘉在战争中失去家园，仍是坚强地奋斗，虽然最后作死自己的爱情……韩止叹息，这个也不好。郝思嘉是个女强人，在感情方面总有些欠缺。他还真不想白薇遭受那种经历。

要不想想《简爱》？

韩止满脑子经典爱情，最后没发现符合他们这种现状的。最后叹息一声，事在人为，他要争取一份以甜蜜幸福美满为结局的爱情故事。

白薇半夜醒来，看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多，旁边的韩止睡得正香，于是又躺回被子里，眯着眼睛回味刚才做的梦。

她做的梦，能记住的都是噩梦，醒来后全身冰凉，但可能是解除心结的原因，刚才的梦很甜蜜。甜的她都不想醒了。(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