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坐着一个四角塑料板凳，地上摆着三个小铝盆，一个放着解冻的虾仁，一个放着清水，另一个则是挑过处理后的盆子。

陈静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去搬个凳子，在整理台上找牙签，给我搭把手。”

白薇赶紧应了一声，搬来凳子坐在陈静对面，学着她的动作挑虾线。

挑虾线是一项技术活，很需要耐心。白薇仔细观察，看到陈静捡起解冻后的虾仁，用牙签戳破虾仁后背，一点点挑出虾线，再揪出来。遇到有些带着嫩粉色肠子的虾，一并把这些细长的肠子也清理掉，然后把处理好的虾仁在清水中过一遍水，放在第三个盆里。

看着很简单，她应该也能做好的吧。白薇也捡起一个虾仁，翻到后背，用牙签戳开。没想到太用劲，尖锐的牙签扎到手里，毛毛的细刺挂在肉里面，窟窿了咕咕冒出鲜红。

陈静无奈地笑了，“让你做个活计，也闹出这么多事。来，我帮你挑刺。”

说完就起身离开，很快回来，把凳子移到白薇旁边，举着白薇的手指，用卫生纸吸干血迹，用力挤手指，用小镊子对准毛刺，果断下手，夹出毛刺。

“你感觉一下，还难受吗？”

陈静身上淡雅的香水味一阵阵飘来，白薇的手被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行，只能靠的她很近，近的能看清她鬓角掩藏在黑发中的白发。到底上了年岁，身体总有些部分显老。即便把头发染黑，做出很年轻的姿态，也能从细枝末节看出端倪。

陈静突然说话，白薇有些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弯曲手指……还真的不疼了。白薇大喜，“一点都不疼了。”

陈静态度温软亲和，“以前韩止的爸爸也和你一样，做活计很不小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伤。我最开始以为他是想躲懒，其实那只是他的一种性格。没办法，只能我把家务活全包了。后来他心疼我太累，就帮我干活。但是技术不过关，真的是越帮越忙。我和你说，有一次……”

陈静很少和白薇这样心平气和侃侃而谈，白薇受宠若惊之余，也对韩止父亲的糗事无比感兴趣。好像她离韩止的家庭更近一步。

陈静嘴巴不停，手上的活计也没停，说完，虾仁也处理好了，收拾用过的小铝盆，打发白薇出厨房，“这里有我，你出去和他们说会话去。”

白薇不想成为越帮越忙的那类人，赶紧到客厅。

客厅中，父子两个用一样的姿势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中正在播放广告，白薇不太懂，广告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坐在韩止身边，陪他看电视。

韩父很嫌弃地挥手，“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去。”

韩止不甘示弱地提醒韩父，“妈妈在厨房很忙，你不是要进去帮忙吗？”

韩父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碍你们眼了？”

白薇尴尬地低下头。两个人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是甜蜜，旁边的任何人都有些破坏风景。但韩父是长辈，不该属于这一类人。

韩止大咧咧点头，“你就是妨碍我们了。”

韩止大笑，拍拍膝盖，“好，我走就是。”

不一会儿，陈静从厨房出来，顺便在围裙上擦手，“小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韩止闭上眼，无力地挥手。他想和白薇说会儿悄悄话都没机会。不过还是暂且忍耐，他们以后有很多时间。

白薇跟陈静到卧室。陈静示意白薇坐在床上，她则在柜子里找东西。白薇觉得这场景很眼熟，一时想不出何时发生过。很快，陈静把一方丝绒盒子放在床上，打开，“上次这顶头冠戴在你头上，其实真的很符合。”

白薇想起来了。她跟着韩止见陈静，陈静送给她一定头冠，后来又诬陷她。那并不是愉快的回忆。陈静拿出这个，是要暗地里给她难看吗？

陈静也坐下，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会让人觉得疏远，也不会太过于亲近。

“韩止的心思我知道，他想和你在一起。我一力阻止，肯定会被他当成老巫婆……其实我现在仍旧不是很看好你。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的身份会带给韩止很多未知的危险。我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儿子活在危险中，经常在晚上被吓醒。”

白薇的脸色一点点变白，陈静赶紧说：“你别多想。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当然，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每个人的价值判断标准不同。”

白薇抬眼，眼睛发红，但神情十分平静，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倒映出陈静的脸，好像在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静抿抿嘴，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润嗓子，才说：“古人常说，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古人还说，生死不渝。小薇，你们的事，我同意了。”

白薇刷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陈静话题忽转，转到她希望看到的局面上。

陈静笑了，眼角漾起细细的皱纹，心中暗道：真是个孩子呀。随即说道：“人活着就是要解决各种麻烦的。不能因为以后有危险就不去这件事。而且韩止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开心。我怎么能剥夺自己孩子的欢乐喜悦呢？”

陈静把头冠戴举起，白薇下意识低头，陈静便轻松把头冠戴在她头顶，帮她整理发型和衣领，慢慢说道：“你们以后的生活，会经历各种风雨。孩子，不要低头，头冠会掉的。”

这不仅是同意，还有祝福，还有告诫。这些来自于长辈的殷切叮嘱，对白薇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好像走遍漫天大雪翻飞的荒原，突然来到百花盛开的山谷……白薇心神摇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想，嘴唇嗡动，最后落下两行泪来。

陈静急着帮她擦眼泪。

“你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了。”

陈静也知道白薇丁点过去的经历，若不是她会给儿子带来危险，她一向都很疼惜这样的孩子。而现在心结解除，她对白薇的疼惜又多了一层含义。当下把白薇搂在怀里，拍着她后背安慰她，“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我就是你妈，受了委屈，就来和我说。我给你出气。”

白薇狠狠闭上眼睛，眼泪更流的欢畅。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上天的宽厚仁慈。让她在经历无情背叛洗礼后，还能再找到一处温暖的能让她灵魂安息的港湾。

白薇哽咽地不能自已，陈静抱着怀中这个颤抖的身体，又笑又叹——她真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这个孩子，让她余生平稳无波。

白薇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赶紧擦干眼泪，从陈静怀抱出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陈静捏着她脸颊，“把妆都哭花了，就像只小花猫。”

白薇大惊，赶紧跑到卧室旁边的卫生间，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陈静站在后面，“其实没关系的。不过需要补妆。”

马上就吃饭了，有必要补妆吗？

陈静适时给白薇补充时尚知识，“在我的认识中，全世界最优雅的女人，要数法国的女性。法国女性自由开放，时时刻刻保持自己完美的仪态。当然，法国女性的地位是全世界最崇高的，所以她们的整体气质就像怒放的红玫瑰，让人惊叹不敢直视。”

“我有个朋友，即便在家，都要描淡妆，穿拖鞋走路都会踮起脚尖。这就是法国女人。来，宝贝，妈妈告诉你法国女人的思想精髓。”

妈妈两个字，让白薇身体忍不住僵住。

她很久很久就和这个称谓无缘了。看到别的小朋友扑进妈妈怀里撒娇，她远远看着，给自己裹上厚厚的冰冷的壳，而现在有个人轻轻一笑，朝她伸出手，这个壳就有融化的迹象，现在这个人的母亲轻描淡写一句话，这个壳便失去它以前的坚硬冰冷，让白薇体会到更深层复杂的情绪。

白薇把手放在陈静手上，小心翼翼地由她牵着，坐在梳妆镜前。

陈静打开自己的化妆盒。

化妆盒足足有半米长，打开盖子，里面足有三层。第一层是各种眼影腮红，第二层是唇蜜，第三层是大大小小垒叠在一起的刷子。

陈静手法娴熟地抓起一大一小两个刷子，在眼影盒子里的青色绿色沾了些，研磨在手上调色。然后挑起白薇的下巴，用手背上的色彩对比她的肤色。端详片刻，眯了眯眼，抓取长盒子外的白色罐子，在白薇脸上扑散粉。

白薇感觉自己的脸已经不是自己了，只能按照陈静的要求，闭眼，睁开眼睛，朝下看，眯眼，抿嘴……

不到二十分钟，陈静一拍手，笑道：“来，睁开眼睛看看效果。”

白薇觉得镜子里的人好像是她，又不是她。眼睛比之以前更加有神，鼻梁硬挺，下巴消瘦。化妆能最大程度地改善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白薇见识到陈静的巧手技术，暗下决心，要学会这项技能。

韩止上来敲门，“开饭了。”看到白薇，惊讶地瞪大眼睛，“哇塞，这位美女是谁？”(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