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往上走,一边聊天,好不容易看到前面“中天门”的石牌,白薇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爬山确实是个累人的活儿,偏她心高气傲,非要爬到顶峰,此时较上劲,不达目的不罢休。
韩止担心白薇身体受不了,便指了指中天门后有一大处平底,平地上搭建着简易的安装房,外面贴着“早点”的标志。白薇想起两人还没吃早餐,于是和韩止进去休息片刻。
景区的吃食总比外面贵一些,而这家早点铺又是在山上,又比一般景区的要贵。白薇看看菜单,推到韩止面前,“一颗鸡蛋5块钱。我去菜市场能买一斤了。”
韩止觉得她这幅小家子气的样子很可爱,一口气点了四个鸡蛋,一笼包子,两人各一份小米粥。
饭都是现成的,很快服务员端上来,两人吃饭。韩止突然想起昨晚在火车刷的微博,“我昨晚在微博上学了一个新词,那种把自己家掏干还要补贴娘家弟弟以及娘家弟弟孩子的女人,叫做扶弟魔。”
白薇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眼神露出明显的意思:什么?
韩止在桌上用手指比划这三个字,继续说:“有个网络流行名称叫凤凰男……网友调侃,凤凰男的死对头就是扶弟魔。”
白薇忍不住笑了。
这个称呼很有意思,非常符合原著的设定。
韩止的思考深度并不只局限在有趣,他总比常人想的更深刻。
“其实不管是凤凰男,还是扶弟魔,都是出于我要孝顺这一潜意识动机,长期接受扭曲的家庭观念,导致人际关系模糊或者混乱。”
白薇其实没听懂,但还是认真在听。
韩止慢条斯理给她说明,“人际界限是有分界和等级的。第一级别就是我这个本体。这个不是宣扬自私,而是个体发展经历的一个阶段演变出来的结果。婴儿出生后需要分清我和这个世界的界限,也就是建立我这个概念……”
白薇越听越糊涂。
韩止忍了忍,“这个先不解释,继续说人际关系这个问题。第一等级是我,第二等级便是伴侣,第三是孩子。”
“等等,为什么第一等级是个体我,第二是伴侣呢?按照国人的传统思维,第二不该是父母,或者孩子吗?”
韩止笑了。这个问题不能再谈论下去,否则就会引发争吵。当初某个心理学家出版一本《为何家会伤人》的书,便引发学术界无休止的争吵,至今仍有争论的声音,算算时间,差不多有十年了。
白薇觉得他鄙视自己的智商,轻视自己的情商,很不开心,放下筷子,板着脸,非要他给出一个交代,“不能回答吗?”
韩止摇头,“不是……你觉得一味宣扬孝顺,是对的吗?”
“当然不对。”
如果她真是一味孝顺的人,就不会事事都想和蒋捷唱反调。
“是呀,但主流文化就是孝顺,甚至有地方把二十四孝当成经典剧目演出。你知道二十四孝吗?其中有一个例子,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母亲,把自己的孩子煮了吃了,而这个男人的气质还很赞同的他的做法,理由是母亲只有一个,而孩子可以有很多。”
白薇目瞪口呆。这个理由还真是大强大了,强大地让她无从辩驳,无言以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韩止说:“很多父母把孩子看成是自己的附属品。但孩子在出现在子宫中时,就已经有自己的社会角色。也就是说,小婴儿是应该受到法律保护的。”
白薇一下子联想很多:未成形的小婴儿具有社会角色,就应该被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理应享有人权。随意剥夺小婴儿的生命,无异于谋杀。而上世纪在医院开办的计生科,每日杀了多少小婴儿。
白薇脸色不太好。
韩止忽而说到另一一件事,“鲁迅先生说,他看中国历史,满满都是吃人。”
白薇怔怔地看着韩止。好像又重新认识他。
读书的时候,也有血气方刚的男同学大言不惭发表各种抨击,关于法律,关于某些策略,那个时候她忙着高考,对这些东西思考的很少。后来见的多了,体会的多了,也发现很多病疴沉疾。但她不愿意管,毕竟和她没有关系。她的心胸本来就不大。
韩止和她一点都不像。这种感觉奇妙又让她蠢蠢欲动,想多了解他的想法,在他的精神世界长久探索。
白薇的目光让韩止起疑,“怎么了?”
“嗯,觉得你听忧国忧民的。”
韩止笑了,“没到这个程度。只是一种职业习惯。国人的心理水平普遍偏低,我作为搞心理的一份子,也是想在提高心理水平这件事上做点贡献。当然,我的微薄之力是不够的。时间和广大群众才是中坚力量。”
白薇也跟着笑了。韩止可不是会谦虚的人。他这么说,就是真的这么想。
两人吃完饭,之前的疲劳一扫而空。走出早餐屋,携手在中天门下拍照留念。韩止操纵自拍杆,白薇比划剪刀手,头靠在韩止脖颈处,笑颜如花。
走过中天门,两人发现拐角处有一棵矮树,树脂蔓延虬劲,上面挂着红布条。红布条静静垂下,晨光熹微,鲜红的颜色散发出夕阳那般柔和的光泽。
白薇停下,韩止跟着脚步一顿。
白薇说:“我小时候看古装电视剧,总是看到月老牵红线的片段,里面就有一棵这样的书,好像叫做姻缘树。在红布条上写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两个布条拴在一起,就能一直在一起。”
“你相信?”韩止捏着白薇的小手,有些好笑。白薇现在也越来越浪漫了,看到这种求福的树联想到那么多。
白薇挑眉,“好像……不相信。”
两人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越往上面走,越觉得冷,韩止帮白薇披上军大衣,衣领敞开,两人牵着手,倒是没说话。遇到从山顶下来的人,白薇问还有多久就爬到山顶,那人很善意地回答,说快了。白薇又问山顶日出的事,那人回答,山顶雾大,什么都看不到。
白薇想既然快到了,那就加把劲。拉着韩止脚步加快。
两人又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传说中的十八盘。白薇欲哭无泪。她已经很累了,但走到这里不往上走,怎么想都觉得亏得慌。
韩止问:“要不我背你上去?”
白薇吓了一跳,“千万别。”山路险峻,万一脚滑,两人都完蛋了。于是打起精神,拄着拐杖,念叨“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韩止就喜欢白薇这幅傻乎乎不畏前险的性格,跟着白薇登上十八盘。
白薇一鼓作气登上南天门。
南天门被雾气笼罩,除了楼牌上的牌匾隐约能看清字样,其他都笼罩在雾气中。韩止跟上来,也不由感慨,“果然是人间仙境。”登上南天门,相当于进入仙境,仙境自然是祥云万丈,不辩前路。
两人仍是拍照留念,牵着手一起迈过门槛。
原来在山道上仰望的雾气还是少的,过了南天门,雾气把白薇的头发打湿,白薇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低头,只能看到韩止的脚。韩止紧紧拉着她的手,“现在人不多。但也得小心。”
两人摸索着往前走。南天门外,还有玉皇顶。白薇有心拔高,自然是要走到最高处。
一路上走走停停,拍照留念,两人终于站在玉皇顶。玉皇顶号称是泰山的最高峰,但山顶精致聊胜于无,都是寺庙道观一类,还都关着门。有一处叫王母泉的井,白薇远远看了眼,想到古时投井自尽的女子,便不想凑过去。
此时已经八点多。因为山头雾重,头顶的太阳丝毫不见踪影,好不容易半个影子,周围的旅客便惊讶大叫,纷纷举起手机拍照,好像没见过太阳似的。
白薇觉得无聊,便和韩止往南天门方向走,打算下山。
回程的路上,雾气淡了些,白薇能看到路边的四方路灯的灯罩上,四面贴着泰山名景。白薇欣赏片刻,感慨地对韩止抱怨,“辛辛苦苦上来,就是为了再下去。如果真要看美景,还不如在家看视频。”
韩止捏她的脸蛋,“玩累了?可以做缆车下山。”
白薇又犯了倔脾气,“才不要。步行下山,反而能看到山间美景。刚才上来的时候太着急,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
历来都是登山不看景,看景不登山。白薇认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玩够了是在对不起自己。韩止当然在这点小事上不和她争论,两人便慢悠悠从十八盘下来。
老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白薇一双腿早就又疼又僵,如果不是有拐杖自称,还能扶着旁边山道上的锁链,后面有韩止看护着,她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去。
从十八盘下来,走向中天门的山路很平缓,白薇甚至听到山涧水流鸟鸣的声音,但却看不到水流在哪儿,鸟儿在哪儿,不由得想起空山闻鸟语,不知云归处的古诗句来,一时恍然,好像自己和喧嚣的尘世完全剥离开来。
韩止举起手机偷拍白薇,白薇回过神来,刚才那种寂灭之感瞬间消失,“给我看看。”
照片中的白薇站在山道上,抬头仰望沉思,侧脸安静美好。白薇很喜欢这种照片,“没想到你还挺会照相的。”
走过中天门,人声越加喧嚣,道路两旁都是摆小摊买旅游纪念品的,尤其是“泰山石敢当”的桃木剑和吊坠,让白薇莞尔。
最终从泰山下来,已经十一点多了,白薇坐在山门外的大石块上,拍打自己僵硬的腿,“爬山真是太累了。”贴着裤兜的手机震动——来电人是顾晓晓。(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