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到了人们内心的祈愿一般，天公连日放晴。即便清晨时空中偶尔有阴云聚集，可等日头大些，那阴云便会被迅速蒸干，再无痕迹可寻。

双脚陷在黄泥里的李小曼，但回头瞅了眼自家这挖土豆的进度，不禁劝她爹娘道：“爹，娘，您俩已经够仔细捡了，小一些的土豆根本没法子卖出去，便是掉几个在地里也无妨的。左右秋耕的时候，人还要跟在牛犁后头捡一回。”

李小曼抹着锄头把上的泥，接着叹声道：“这花力气也得花在用处大些的地方不是？像你们这般，咱家这几亩土豆得挖到什么时候？”

“呵，你这孩子是嫌你爹挖得慢了，还是自己想躲懒？”李阿福扭头对李小曼说道：“咱家就指着这几亩地里的土豆和玉米过日子，总要捡得细心些。”

“我倒不是拦着你们再翻腾得细心些，可要是天气有变，你们多翻腾出的两粪箕土豆可能抵得上烂在地里的那一堆？”

“你们总说家里事忙，可我却不曾瞧见你们忙出什么花样来……”李小曼垂头嘀咕道。

“是了是了，我与你爹已经明白你心思了。”江二娘凝眉思索片刻后，轻轻颔首，心下多已认同李小曼的主意，只口中却忍不住促狭说道：“咱家早些挖完，便依着你的意思去帮你宝树哥家的忙。”

“这两者有什么相干？”李小曼话音淡淡，只她娘却已背转过身去笑了。

李小曼只能无奈轻叹。

自上回江二娘领了李小山，去给长田叔家里送过白芨粉后，两家的关系便比从前要热乎许多，而李宝树成天往她家这边跑，得空还总帮着她爹挖砌墙的沟，江二娘每每谈起李宝树，脸上总带了和煦笑意。

话说回来，当日刘菜粉虽好意接过她娘送去的白芨粉，却是不敢随意用的，只回头又使了小叔李长水往镇上跑了一趟，问清楚那东西的用处后，惊乱的心神才定了定。

而与此同时，刘菜粉亦才算得对江二娘高看了眼。

李长田依旧难得下地走路，这让刘菜粉心下十分焦虑。是以在前几日的某个大清早上，她带着儿子李宝树特地登了李小曼家的家门——除了想问清楚白芨的草叶长什么样子外，刘菜粉还特地给李小曼家带了两罐荞麦种子。

这可当真算得一件好事，江二娘免了上门亲自求人，心头自然也畅快了几分。

李小曼记得转头时江二娘还与她笑说道：“你菜粉婶子莫不是个半仙，连咱家里缺什么都知道？”

“这叫精明。”李小曼凝声笑道。

“管它叫什么……我只与你说，你菜粉婶子这作派就跟李阿婆一般，直教人心悦诚服。倒盼着她日后给宝树他们哥几个娶的媳妇都是好的，不要像李陈氏她们一般。”

江二娘这闲话已扯远，李小曼听听便也就过了，只这几日下来，李小曼却没想到她娘的心思竟转到了自己身上。

她心绪怔怔间，耳畔便传来李宝树哥俩儿的声音，“四伯，四伯母，我们来割牛草了……”

“哎，好嘞。”江二娘手掌下意识减轻锄头下落的重量，才顿身回头，朝李宝树说道：“你便割些嫩绿的牛草就好，不必管那些荆棘，麻烦。”

“没事儿，我们的割草刀都是磨过的。”李宝树朗笑着，眼瞥见李小曼一脸的无奈神色，反而朝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宝强，走……”李宝树偏头对弟弟笑声轻唤，仿佛割草荆这事儿与他平日里爬树掏鸟窝一般得乐。

江二娘并不再劝，因她瞧着李宝树哥俩儿是站在上两块玉米地边上的，知道他们打算从玉米地里割起，眼里的笑意便不由得地深了几分……

她用锄头扒了扒那几根立在李阿福身前的土豆苗杆，示意李阿福仔细听她说话，道：“这哥俩心实，我瞧着都是好孩子。”

“嗯。”埋头苦干的李阿福憨笑着看向媳妇儿，随意地应了声，接着便又挖起土豆来。

见李阿福竟未听明白她的意思，江二娘不由得气哼了声，而待她侧身过来将视线探向女儿时，却发觉李小曼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亦只顾着做活。

“得了，竟只有我一头热。”江二娘轻叹了口气，旋才转身过去。

李小曼缓缓地将头从黄泥堆里抬起来，但瞧着见李宝树哥俩的身形在玉米棵里来回穿梭，心头想的却是：“村里人为何不将玉米和土豆套种在一处呢？”

像眼下这般以片地来分，棵丛不均不说，玉米和土豆的长势也都不会好。

大豆便不提了，家里不过是为了省些地皮，才凑活着种了些在玉米地里的，一年到头得个几斤，能教家里来客时，可多做出一道菜来便算了事，要说磨了做豆腐那完全是不够量的。

“确如爹所说，家里的几张嘴便都指望着这几块坡地里所种出的东西。只不知不觉中，对这几块坡地的索取已远远大于投入，庄稼便一年不如一年好了。”

李小曼随手抓了把黄泥放在手中相看，想及她一连挖了好几日的土豆，却连蚯蚓都没见着几条，嘴角不由得轻瘪了瘪。

“若日后拿出如李大闯家压粪那样的精神头，想着将这几块坡地养肥，怕也得等上几年。”

她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土重新撒落在地，暗道：“若家里能另有几块肥地便好了。人都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终日里与黄土打交道的农民，自然是多有几块良田耕种着比较安心。”

“可家中与几个叔伯家的关系已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想从他们那里收回些家里应得的田产怕是不可能的了。”李小曼但想起那两位凡事都为几个叔伯家算计周全的爷爷奶奶，觉着她爹娘这些年过得实在辛苦。

“我总得寻法子存下些钱……”李小曼终又把主意打到了进野山林的这件事上来。

她知道自己需要争取时间，因为牛疫已蔓延到了朝州城，兴许再过段时日，她便是再想进野山林怕也是不能得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