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但看着大黑马伸长了脖颈往花丛上凑,倒不论身处枝桠丛中难以转悠回过,不禁摇头轻笑道:“想来也不仅有牛嚼牡丹的说法,大黑马也贪吃酒瓶花。”
“早说它是头蠢马了。”陶桓含笑的目光自黑风身上收回,话音假意轻嗤。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山洞,但瞧见石台上摆着的那些鱼兔之肉,眼神微亮,问道:“这些便是你这两日在野山林里捉的?”
“是啊……”李小曼微扬起脸,话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那太好了,今晚咱们就烤兔子吃!”
见陶桓欣喜异常地将手朝石台当中最为肥硕的那只兔子伸去,李小曼连忙出声相阻。
“怎么了?”陶桓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笑意……
“总不好得说,那只兔子我舍不得烤了与你吃吧……”李小曼被他看得尴尬,讪笑了笑,只想及那头被陶桓遗弃在坑洞里的山麕,心头的窘迫便很快消散了去。
她呵笑了笑,晶莹的目光转向陶桓的双手,才道:“你的手,似乎还没有洗过。”
她言辞简练,装得一本正经,终教陶桓将手伸了回来——只陶桓面色依旧是云淡风轻,并无半点“我的泥手确实不适合去拿东西”的意识。
“想来,她家里的日子确是十分难捱。”
陶桓淡淡地摇了摇头,莫名想及自己家里的情形,心下暗叹:“若没了舅舅家的扶持,我与母亲会落至何种地步呢?”
许不至于到李小曼这般需为了生计发愁的境地,可所陷周遭乃是由人情勾织起来的荆棘网,终好不到哪里去。
陶桓稍稍弓身,将手中的弓箭放靠向石台,似随口一说:“今晚早些歇息,明儿清晨你且等我一等,我猎一头野猪与你带回家去。”
李小曼闻言不由得张了张嘴,错愕地道:“你说真的?”
“便当是救命之恩?”
她对陶桓的箭术并无担心,只念及此番回家还能得了一头野猪,竟无端觉着一直紧抑的心口得了几分松泛的喜悦感。
只陶桓听得“救命之恩”四字后,却不由得皱眉鄙语:“一头野猪,怎能与我的命相提并论?”
李小曼没忍住扶额,忽觉着眼前这人实有几分自命不凡……
“野猪只是为了换烤兔吃的。”陶桓轻笑了笑,旋才回头静静地看向李小曼。
少年的眼似月光一般温和平静,同时又存了一种清清淡淡的疏离感。
李小曼清楚这种疏离感的来源是什么——盛家庄是什么地方?陶桓的父亲既能迎盛氏进门,想来门户昌隆,自不是她能触及的。
只她心里并未因这当中的差距而生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觉得欣喜。至于日后,深知自身所立之地的李小曼亦不曾因这种差距感而生过退怯之心——当然,这是后话。
陶桓主动提说猎头野猪与她,足教李小曼忽略过麕肉的事,不然她直怀疑自己会与妹妹一般,心头尽嘀咕着些刻薄而无奈的话。
至于那所谓的野猪不能与他的命相提并论的言论,李小曼只当是陶桓的笑语罢了,并不曾想过“野猪既抵的晚饭,那救命之恩又当何以为报”这样一个问题。
“野兔相对值些钱……不如我换了煮鱼?”
李小曼眯笑了笑,但看着陶桓倏然僵滞下去的神情,生怕他拒绝,连忙出言补充道:“你若想吃烤的,我还捉了些石蚌……”
陶桓没想李小曼竟计较到了这种份上,不由得一阵默然。
“随你。”陶桓自牙缝里生冷地蹦出两个字,接着才问道:“山下有水么?”
“有条小溪。”李小曼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小罐,话音里多了几分讨好之意,对陶桓笑道:“我要去山下盛水煮鱼,你可要一起?”
“嗯。”陶桓淡淡地点了点头。
李小曼垂眸低笑,知道自己方才说及陶桓手泥的话,终是被他听进心里了。
……
陶桓不远不近地跟在李小曼身后,且听了李小曼对他出言叮嘱些类似于路上松毛太多,最好扶了道旁的松树缓行的话后,眉间轻蹙了蹙,出声打断道:“你且走你的。”
“呵……”李小曼倒呵了口气,不再多言。
她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倏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噗通”声响,眸中笑意终掩饰不住,道:“你且还嫌人唠叨?”
陶桓口中轻嘶着气,闻言亦不由得笑话起自己来,“算来,今日已摔了两回狗啃泥了……我也当真是个蠢人!”
话音轻落,陶桓的神思不由飘向别处……等李小曼上前来搀将他,他似才反应过来的一般,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连日来,他似已骂过自己许多次“蠢人”,乃至于自嘲成惯,不经意间便脱口而出。
“你坐着发什么怔呢?”李小曼笑意清浅,只待她视及陶桓面上的那抹惆怅之色后,话音不由得紧凝了凝:“你怎么了?莫不是之前掉土坑里时伤着了?”
“不是,走吧。”陶桓低声摇头,紧抑了情绪道。
见他转而走在自己前面,李小曼终不过抿了抿唇,不曾多问……
然她心里却忍不住多想:“若进山射麕仅是为了取那麕皮,帮母亲补靴,他实不必这样介怀。”
瞥了眼陶桓终依了她的话,行路时仔细扶了青松,李小曼的眉眼不禁笑弯了弯,仿佛被云层遮过半边的月盘般,泛着清亮的辉芒。
……
流声缓缓,似令这片空静的山多了几分绵延之感。
陶桓蹲在石板岸上,掬水洗面,待因晒了一日太阳而渗出的那些类似于盐的硌手物被清洗了些去后,心下才多了几分舒适感。
只他神情愉悦地往溪中再去捧水时,一块像极了黑石头,偏又带了一种滑腻感的东西竟被水流给冲进了他掌心里……
愣了愣眼,陶桓随之发现手里的水竟渐渐染上一层血色,而血色的来源则是一处断裂的伤口!
“啊!”陶桓惊叫着把手里的石蚌脑袋丢开,一时间神色无措,直与白间掉落坑洞时,提心防着野物觅食而至的情形差不多了。
“你怎么了?”李小曼抬头朝问他道。
陶桓暂抑不下唇齿间的轻颤,只得紧抿了唇,不做回应。
然此时他直觉后背发麻,掌心的那股滑腻感似已传遍了半条胳膊……陶桓想要俯身洗净,只视线朝斜侧方的李小曼看去后,心下却又不想洗了。
但见李小曼手起刀落,一只只青黑的石蚌便是挣扎无用,终是一个少了头、多道切口的结局后,陶桓不禁有些发怵,颤声呵笑道:“没想石蚌竟是这样宰的,你这刀使得也太有……太有节奏了。”
“啊?你既仗着一把弓箭就敢来野山林中打猎,怎还会怕石蚌?”李小曼顿住手中动作,惊讶出声,而一双似清溪般明净的眸子则笑意盈盈地看向陶桓。
陶桓语塞片刻,才试着平缓了下自己的呼吸,凝声辩解道:“这不一样……我虽吃过石蚌,却没见过是怎么个宰法。”
轻“哦”了声,李小曼重新低了头去,只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有何好笑的……”陶桓脸色一沉,而额发滴水下来,仿佛带了丝寒气。他指了指李小曼,寻思着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怕的东西?比如蛇、八角虫、耗子?”
李小曼故作正色地摇了摇头,道:“有是有的……只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怕。”
“为了泡药酒,我与妹妹打过蛇。八角虫?割猪草时随便往玉米地一钻,哪次出来不是被咬几口的?至于耗子,夜里我家楼板上四处都有跑的……”
“有时你夜里起来,想倒口凉水喝,没准耗子就从你脚背上爬过。”李小曼话音轻快,可陶桓听得她此般形容,神色却是愈发地青了。
李小曼强忍着笑,一边倒似故意的,径直拿过一只砍了头的石蚌剥起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