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盛家庄后，李小曼一家并没有直接启程回李家村，而是往清水镇的方向行去。
他们需要去镇上换些米粮……
江二娘把李小曼的空篮子退下背着，但瞧着女儿那已被磨得退皮的肩膀，也下意识仿了那盛家庄的婆子骂了句：“真是作孽！”
“路上也没听你说半句苦，你这孩子竟是打碎了自个儿牙也不哼出声的么？”
江二娘心下不禁生出了几分自责……
也不是从何时开始的，李小曼这个算不得她与李阿福长女的孩子，已担起了家中长女之责——只这与她的年纪并不相称，而他们身为父母的，却浑不觉自己将李小曼当是半个大人支使。
当这种支使渐成为一种习惯，更多的时候，也只有当村里人当着他们的面夸赞李小曼能干懂事时才能教李阿福夫妻俩意识到这种支使的存在，以及想起那个被人领养去了的李小知……
个中辛酸苦楚，很难对外人道言，而李阿福夫妻俩也“习惯”了压抑住这种情绪，因为有些“尴尬”的是，这种情绪的外溢并不见得为李小曼“理解”。
他们见过李小曼的“冷漠”，而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夫妻俩时有所觉的关于女儿的暗自付出，却又令他们捉摸不透。
“娘，我没事的，其实我背的东西并不重，只篮子手有些硌，这才磨到了肩膀。”李小曼对她娘轻扬了扬笑脸，道。
“你这倔嘴……”江二娘终还未将这句话说出口，便听李阿福在旁补充道：“等回头让你娘给你缝两块厚布条垫在篮子手上，那样许会好些。”
“好哩。”李小曼咧嘴欢笑，旋即跟到了她爹身后——如此，可算是避开了她娘眸中的那抹苦色。
“总要向前看的，总为着过去或是当下的情景而苦思不已，能有什么用？”李小曼暗暗想着，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江二娘可算是觉察到了李小曼这避开的举动的刻意性，便只得将话题转到盛家庄上……
自然，且毫无意外，李小曼复又听得她娘说起那些关于盛家庄如何吃力不讨好，陶桓母子如何使人陷入窘境的话来。
“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么？”李小曼的话音淡淡地，只侧目瞥见她娘那略显得错愕的神色，又接着道：“娘，咱们已经离开了盛家庄，便没那必要再惦记着盛家庄的事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江二娘一阵语塞，一旁的李阿福也冷了脸，额间皱起道道轻褶。
李小曼心里轻叹了声，暗觉这种由年龄所定义的长幼尊卑实在让人头疼，便算她尽力以平和的语调说话，方式是婉转或直接，也总有被李阿福夫妻俩误解的成分衍生而出。
“娘，难道您就不觉得奇怪么？”
李小曼轻吸了口气，无奈的眼神定定地看向她娘，道：“盛家庄是什么地方？主仆分明，哪里轮得着几个当下人的与外人评判主人家的事？”
“这是盛家庄治下不严？可您也瞧见了，在咱们进庄子时，那婆子却是四处谨守规矩的……”
“这……他们不过是为主人家抱两句不平之语罢了。”江二娘的话音终究带了几分不确定，舌尖轻触得齿壁却似被扎到了一般猛地收回。
“我们不过是户普通人家罢了，人与我们抱不平？”
李小曼冷嗤了声，面上转为一抹淡淡的笑意：“可咱们还不是被人安排着去了宴上，被动或主动地宣扬了一波盛家庄的好处……”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您即便不曾见着盛大娘子昨日来盛家庄求助的情景，却也似亲眼目睹了一般。左右盛家庄放出来的消息是什么，众人都在脸上摆出了一副深信无疑的模样。”
李小曼摊了摊手，又道：“且在宴上，您可曾听到人说半句关于盛二姑娘清誉有损的话？”
“我默然听过半晌，却不曾察觉到这一点……敢情盛大娘子全然成了个心存冲撞，特地回娘家撒泼的妇人了？”
“这又有什么干系？”江二娘不解地紧蹙了眉，终究收了帮盛家说话的心思。
“有什么干系也仅是我随口胡猜的。”
李小曼的眸色清浅，语气不甚在意地道：“只此事的结果很明显了，关于那位盛二姑娘与表少爷的事没几个人当真，回娘家寻子闹事的盛大娘子，却成了一个以为自个儿脑子比算盘还要计得清楚的人……”
“如我们这样的外人，都觉着陶家母子忘恩负义，这便是盛家所求。”李小曼抿唇摊手道：“或许还不仅如此呢。”
闻言，江二娘与李阿福不由得面面相觑，脸色一阵变幻。
“没想这里头竟还有这许多曲折……便因为在这样一个当口来了盛家庄，所以人才不好拒了我们的吧。”江二娘可算得明白过来了几分，缓声轻嘘道。
“这些人的花花肠子，竟是比猪肠子还要长的？”李阿福鄙夷出声，到底他篮子里还背了盛家庄所送的两只鸡腿和一块豆腐，以至于这话音连同他的动作都显得低浅异常。
江二娘皱眉道：“即便这事是盛家有意为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到底是那个陶家的表少爷惹出来的事……”
“那位陶家的表少爷如何了？不孝不义？”李小曼虽知她娘是个难收心回来的人，可当下却不知从哪里紧憋了口气，语如连珠，道：“可昨儿傍晚时，爹娘都还夸他来着……”
“什么心存孝道、有情有义……”
饶是江二娘与李阿的脑子再怎么难转得过弯来，却还是将他们认知中的“表少爷”与那个猎了头野猪送与自家的少年郎给对应了起来。
“竟有这样巧的事？”
江二娘面上笑意微滞，尴尬的眸光但与女儿那蕴了几分无奈意味的双眼相触，忙将自己面上的笑意尽数敛去。
虽问说这种“对应”太过巧合，然话音方落的江二娘紧跟着便想到了昨晚与女儿的那段对话来：
“为何要去盛家庄卖？人若是不要，那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陶桓与我说，这两日盛家庄上有桩喜事来着……”
江二娘与李阿福相视一眼，然腹中之语尽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诚然，李小曼虽不曾将进山得遇陶桓的一应细节都讲与李阿福夫妻俩听，也不曾提起陶桓对于盛家庄的评价——当中有淡化、有失实，但在李阿福夫妻俩不曾将那种“对应”建立起来之前，陶桓完全就是个为了给母亲猎块麕皮补靴，而孤身进山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