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赶猪人都已不去了。”李阿福接过话头道。
可一旁的李小曼却摇了摇头,“只怕等不到霜降,也等不到赶猪人到村里买猪,李家村便已然是个染了牛疫的荒村。”
闻言,江二娘的嘴唇抽动了动,仿佛不过一个呼吸,她那微凸的眼球上便爬满了如蛛网一般的血丝,一时间颜色斑驳:白的、黄的、红的……
而她的心情并非同这难以分辨的颜色一般复杂,而只是“简单的”慌乱无主,“这……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江二娘的后脊早已为一阵冷汗所浸湿,紧颤的指尖忙一把抓过李阿福那双僵直的手臂,齿间话音生涩地同李阿福说道:“你且……且拿个主意啊。”
“我……我……”李阿福的话音断断续续的,他低垂了头,紧避开妻子的视线。
江二娘面上神色渐转为失望……
“就知道问你也无用。”她深吸了口气,微微佝偻着的身形几乎要隐入粮铺檐下的阴影当中。
江二娘心里其实应当清楚,李阿福在这个家里从来便不是拿主意的那个……
可该怎样才好呢?
江二娘的神思已迷恍了几分,她紧忙咽了口唾沫,好教自己的嗓子不那么干哑后,才缓声说道:“不如我们自己将猪仔赶来镇上卖了?”
“或是去县里?”江二娘回想起胡屠夫家里的情形,只怕镇上是来了也无用,旋又如此补充道。
她怔怔地看着李阿福,只盼着他点头……
点了头后,事情就算定下了?江二娘不知怎的,心下却又生出一丝犹豫来。
“何必那样麻烦?”李小曼斜靠在米粮铺子的方柱上,但见着爹娘均一副六神无主之态,只得稍稍按下心间的焦急与无奈,道:“咱们请几个人,直接将猪宰了就是。”
她缓将自己轻转着的足尖收回,暂不去想微斜的日光渐已将布鞋的影子拉长,接着叹声道:“山高水远的,便将猪仔赶到县里卖了,倒不知能得多少银钱?”
能得多少银钱,这似乎才是重点……
江二娘渐意识过来,眸光终不似之前那般涣散了,而唯一的顾虑便是:“可家里的猪仔却足足有四头啊……”
“您嫌多?”李小曼呵笑出声。
话虽如此,可李小曼是明白她娘的心思的。她敛了几分笑意,跟着劝道:“不管几头,如今若不宰了,他日染上疫病只怕家里后悔不迭。”
“何况现在的市价并不好。咱们便先将它腌了存着,等牛疫过去卖也是可以的。”
李小曼语调平缓,待瞧着她娘轻轻颔首,才道:“今早出门时,我便叮嘱了小雨不必煮猪食来着。所以啊……娘,今晚家里杀猪洗肠子时便不用多费力气了。”
没了积食,肠胃稍空,翻洗肠子时自也不会恶臭难闻……
李阿福夫妻俩的眉梢间渐染上一抹喜意,可紧接着,他们喉咙口的气息竟似被一层透明的膜给封住了般——顶得生疼,待破之而出时,那话音已带了种“干裂感”。
“敢情你是早就寻思着将家里的猪给宰了的?且还是今晚?”江二娘心知自己尽问了些无用的话,只她心下太过错愕……
“原是可以在今儿傍晚些时就赶回家宰猪的,可现下……”李小曼抬眼看过天上的日头,才浅浅笑道:“咱们能在天黑前回到家里便已算不错了。”
她的眸光清澈而柔和,而发白的嘴唇上的几条血缝,似是因着这股笑意才皲裂开来的。
“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为什么不直接与我和你娘说?”李阿福终于缓过神来,而眸色隐了几分不忍。
“因为你们可能并不会信我,因为你们舍不得直接宰了家里的那几头猪……”李小曼声音清浅,而眸光中情绪流涌,仿佛松脂受热融化了般……
李阿福夫妻俩听得此言,竟是半句话都应不上来,直觉着心肺处的表皮似爬上了一只螳螂,而螳螂的前臂正试探性地戳着心肺上的肉——这无疑激得他们的心口处一阵紧缩。
江二娘还能如何开口怪责女儿的自作主张呢?
事已至此,家里的猪仔终还是早些宰杀了的好。人既已都难以裹腹,难道还惦记着猪的吃食不成?
江二娘咬了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
……
听得米粮铺子的掌柜说粮价又涨了些,江二娘且握着手里的钱袋,与李小曼相视半晌后,竟将手中的钱袋子都推了出去。
“掌柜的,这里的银钱便都做定金了。”
江二娘的动作实在是干脆利落得紧,直令李小曼与她爹眸色发直,便是店掌柜的也不由得微愣了愣,问道:“江大娘子,你这些蓄粮怕是已够吃到明年开春了……”
江二娘神色僵滞地点了点头,只道:“过几日,我与阿福便将余下的银钱补上。”
“家里哪还有余下的银钱?”身后的李阿福不禁心生疑窦,只他终究强忍了挠头的冲动。
掌柜与店小二听得江二娘的语气这般笃定,便也不再多问,只连忙带着样米与锥子,引着江二娘去隔壁库房里选粮。
江二娘却说不急,只回头来对李阿福叮嘱道:“你去胡老四家里打个招呼,问下能不能往他家偏屋里腾些地方给咱家放粮,且让他帮咱们看护几日。”
“好……好嘞。”李阿福愣愣地接过话头,看向江二娘的目光略显犹疑。
只李阿福的袖口紧被李小曼拉过,父女俩接着便出了米粮铺子。
“小曼,你娘这是……”李阿福回头指着米粮铺子所在的方向,不解地道。
李小曼笑呵呵地揽住她爹的胳膊,低声道:“娘方才强装镇定,我都瞥见她舌尖发颤了,您怎么不跟着她装几分像呢?”
“舌尖发颤?我怎么没瞧见……”李阿福又回头看了眼,而话音终是沉了几分,“你娘平日里用钱最是抠了,且很少做那赊账的事,今儿买米粮竟敢用预交定金的法子……”
李阿福轻“啧”出声,反倒觉着自己才是那个舌尖发颤的人,“一转手八两银全出去了,且之后的钱窟窿眼可该怎么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