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桓无奈轻笑，修长的手指转而轻拍过马背，垂目缓声道：“你不用担心，便是再借高扬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真去我娘跟前告状。”
“呵？”高扬听得这话，手头的缰绳朝身边齐膝的草叶上轻抽了下，戏笑道：“我怎么就不敢了？横竖都是你遭殃，难不成你母亲还能管到我头上来？”
“你若与我母亲照实说，那不就意味着你爹在帮我们圆谎了么？”
陶桓偏转过头，对高扬淡笑了笑，“亦连带着你，可算坐实了‘不正经’的名头……那我母亲怕真是要让你我断交了。”
高扬的脸瞬间塌了下来。他动了动唇，却不曾道出半个字词，而微僵的身体索性由了缰绳扯到别处去……
李小曼的目光渐变得复杂。从两人的对话中，她已能窥听得什么，比如陶桓母亲的行事风格，以及高扬父亲的性子……
她怔怔地坐在马背上，耳听得陶桓的淡笑声连忙回身垂眸，而她终究来不及敛起自己脸上的情绪了……
且迎上陶桓眸底的那抹温和笑意，李小曼直觉脸皮一阵发烫，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还不下来？”陶桓轻笑着问。
李小曼微愣了片刻，才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事一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似乎不该发问？好似我有意探听人的私事一般。”李小曼由陶桓轻扶着走到路边的一处小土埂上坐下后，忍不住胡思道。
而当她用余光朝陶桓轻瞥过去时，这种由内疚感所引发的“试探”却被陶桓偏侧过来的视线给捕捉了完全……
李小曼心下不由得激生出一种尴尬来，忙扶了扶额，咋舌将头偏往另一边去。
陶桓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旋垂眸轻笑道：“庄先生是白麓书院的院长。中秋之后，高扬便要离开族学，去白麓书院习书了。”
“嗯？”李小曼怔了片刻，旋将手臂缓放下来，明澈的目光静在陶桓身上停落……她反应过来，陶桓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疑问——庄先生是谁。
“庄先生曾入过朝堂，深谙科举文章之法，所以我母亲在得知高扬要去白麓书院的事后，便也让我随了师父去拜见庄先生。”陶桓凝声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李小曼听过前情，不禁疑问道：“可你为什么不愿去呢？”
这话一问出口，李小曼心里便开始懊恼，自知犯了“探人私事”的毛病的她，连忙摆手说道：“我这多添疑问，你若觉着不方便，不用理会我。”
陶桓呵笑了声，摇头叹说：“我不是不愿意去，只是还没想好。没想好是否要依了我母亲的意愿，没想好是否要径直离开陶氏族学……”
少年的嗓音略显得干哑，一如土埂上的草叶般，随着当中水分被秋风卷走便渐转枯黄。
“你言辞间似乎对那位老先生极为推崇，实际上是想去拜见的，是么？”李小曼唇角微弯，对陶桓说道：“与其在这边纠结，不妨先去拜见的好，或许之后就能做出决定了。”
“只怕去过之后，顾虑更多。”陶桓沉叹出声，而纷杂的情绪接着却被蹭上身来的黑风给打断了去……
陶桓遂无奈起身，起手揪过几把稍显青嫩的草，凑到黑风嘴边喂与它吃。
日光渐染了一抹橘色，映照在少年清俊的侧脸上，无端地添了种沉郁感，尽管少年口中直叨言笑骂着“你这蠢马，出门在外怎还这般挑精拣肥”的话……
陶桓又揪了两把绿草，却是不主动将草递到黑风跟前了，只没好气地摊开掌心，“看你这蠢马知不知道自己过来，还当真让少爷我伺候你啊。”
陶桓的唇角挂着与这嬉趣话相适的笑意，然一双黑眸便仿佛那层叠着挂在山头的落霞般，教人心生恍惚，一时竟也分辨不清这是沉郁的美，还是美得沉郁……
但不论如何，陶桓可以感受到的是，这种沉郁终究被一双琥珀般的眸子裹陷而进了，而他的视线渐变得明晰起来。
……
这是李小雨姐弟俩第二次见到陶桓。
陶桓已然少了几分狼狈，只身上的血腥气却依旧把李小山给吓愣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这小糯米团子才歪巴了头，迟疑着问道：“你是上次抢我薄饼吃的大哥哥？”
陶桓正忙着帮李小曼家卸东西，听得李小山的问话，整张脸立时便黑了一半，“那分明是你给我的，怎么成了我抢你的？”
李小山瘪了瘪嘴，装了模样道：“要不是我姐姐开口，我才舍不得给你哩。”
陶桓一阵语塞，朝一旁投来促狭笑意的高扬紧瞪了眼，缓步走至李小山跟前。
小糯米团子大抵还对陶桓之前故意吓他的事心有余悸，不禁朝后退了两步，可没想陶桓竟在他跟前半蹲下身来，笑问道：“所以你之前只是为了哄你姐姐开心才将那饼送与我的，而心里甚是不情愿？”
“唉，亏得你姐还夸你懂事了呢。”陶桓故作夸张地摇了摇头道。
而坐在门前石坎上歇息的李小曼，此时也朝这边投来疑惑的视线——只等二妹往屋里拿出一节高凳来与她坐，这视线才暂被隔断了去。
“也不是这样的啦，因为你帮了家里的忙……”李小山转着圆溜溜的眼睛，两根手指对着戳了戳，红红的小脸上渐浮起一股害羞之色，后头的话却是不好意思再说了。
陶桓没忍住摇头失笑，抬手在李小山的头上揉了揉，话音温和地道：“那若是日后有机会你到朝州府来，哥哥再赔你几张饼子可好？咱还要肉馅的……”
“当真？”李小山眼睛一亮，眼瞧着陶桓点头应下，他轻张的嘴巴往两颊边扩出一道弧度，傻笑着点了点头。
复又伸手轻揉了下李小山的头顶，陶桓这才半起了身，接着去搬东西……而令李小曼惊讶的是，自家弟弟之后竟直跟在陶桓身后一蹦一跳，口中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直到江二娘嫌儿子这来来回回地挡大人做活，忍不住当着外人的面训了李小山两句后，李小山这才收敛了几分，转朝她姐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