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予依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中的恐惧正在一点点蔓延开去。她觉得眼尾的穴位突突地跳动,四肢冰凉而僵硬,脊背发麻,那酥酥痒痒的感觉攀着后颈往上直达头皮。
屋内鸦雀无声。
突然,春酌的目光死死定在了一处,她张了张嘴,再也稳不住身形,退后一步被床沿绊了脚,半跌到刚铺好的被褥之上。她瞳孔紧缩,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缓缓抬起指向花予身后的方向。
那儿的衣柜门紧紧合上,若是寻常时刻一眼瞧去也看不出异样,可此此时她高度紧张,所有感官都敏感得不行,只一眼扫过去便看见那柜门下边儿的缝隙中,正吊着半截黑色的衣角,绝非她们此行所带的衣物。
花予周身冷汗,见到春酌受惊过度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却又僵硬地转过头去——
就在此刻,屋子里突然想起“咚咚”的敲门声,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与之一道响起的,还有清河清脆的声音:“阿予姐在吗?我来给你送东西啦。”
那一瞬间的心情用狂喜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她虽不知道柜中是何人,有何企图,可夜里翻墙造访,总归不是善茬。她匆忙转回目光,心绪尚未平稳,又怕在开门前惊动了柜中人惹来不测,阖眸呼吸两下后才扬了调:“这就来。”
她快步走到门前,双手刚搭上锁,便听见身后传来春酌的尖叫声,以及重物被绊倒在地的杂声。
花予开锁的手止不住颤抖,直到门打开,清河那张清秀的脸出现在面前时,那颗悬在嗓子眼良久的心才往回落了落。她的目光还有些涣散,显然是还未从惊吓中缓和过来,脸色苍白得一眼就能看出异样。
清河被花予这幅样子吓得不轻,忙扶着她的肩将她扳到自己身后,自己先一步跨入屋内。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柜门开着,屋中央的桌子被撞倒在地,上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正对着的那面墙上,窗户大开,悬在外面的空中左右晃着,正呼啦啦地往屋子里灌着冷风。
而春酌,蜷缩在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户的方向,而后似乎才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抱着双膝,瞬间哭出声来。
清河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便听见身后传来花予的声音。
“柜中有人。”大概是喉中干涩的缘故,适才又受了惊吓,声音含着些许沙哑。
花予抬手捏了捏脖颈,清了清嗓,缓和一阵后道:“不知藏了多久,冲着谁来,万幸你来得及时,否则我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想来,她只觉得后怕,如果刚才她和春酌哪一个忍不住叫出声来,惊动了柜中的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清河闻言大惊。他不过是奉了慕恒的命令过来送东西,哪想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如果事情真如花予所说的那样,若在自己半道上耽搁一二,或是慕恒压根没遣他做事,那会发生什么?
清河不敢再想,也不敢放她二人在屋中待着,径直带了她俩去慕恒屋中。
慕恒与宋衍显然是刚回驿站,屋内点着烛火,案上堆积着从刺史府搜查出的账目,二人正一笔一笔地比对着上面的记录。
他放下手中的册子,先看了眼清河,听清河说了大概,随即将目光转向清河身边的花予。
花予已经缓和过来,面色还算得上平静,可脸上的血色还未尽数恢复,更衬得一双眸子漆黑。她察觉到慕恒的目光,抬眸看向他:“我开门的空当,那人破窗而逃,春酌说那人一身的黑,蒙着面,看不清脸。”
春酌缩在花予后面,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一双眼通红,心有余悸:“那人速度好快,我除了一道黑色人影,什么都没看见。”她瞥了眼花予,声音小小的:“就是累着娘子和我一起受了惊吓,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人,这样偷偷藏在屋子里不知道多久,想来都让人后怕。”
宋衍看了眼窗外,今夜无月,连星光都是黯淡的:“既然是破窗而去,不如去外面看看。”
院中的一切与方才无异,若是说不同,便是那副下联一半还挂在墙上,另一半已经轻飘飘垂下,花予上前看了看,又抬头望一眼二楼窗户那儿透着的烛光:“是从院中逃走的,这幅对联半个时辰前还好端端的,并无异样。”
她翻了翻半垂下的那截对联,上面除了先前见到的补贴过的印记,还多了些剐蹭的痕迹。
“他应该也没想到清河会在那时候过来。”慕恒上前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所以逃得匆忙,以至于游墙时蹭到对联。”
“大晚上的,这是......这是闹什么事啊?”
老驿长是被外头的声响惊醒的,他饭后便睡下,此时才闻声赶来。先前是不明所以的样子,直到听清河将事发经过原原本本道来,惊讶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我在西河驿站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的瞌睡醒了个干净,忙问花予屋中有何损失。
“应该不是寻常偷盗。”慕恒眸色沉沉,眉心微拢:“若是为财,没必要在柜子里躲着。”
花予点头:“我和春酌饭后便在院子里散步,小半时辰才回去,回去时屋中并无异样,以至于我俩差点没发现此事。”
“是为人而来。”宋衍也听出了大概,道:“西河之地虽有柳家为害一方,但除此之外民风朴实,极少有偷盗之事,更何况是驿站这种时有驿卒出没的地方。你们今日刚到便发生此事,断不是意外。”
花予听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有惑:“可我确是第一次到西河,除了同行之人,再不认识旁人,更莫说与人结怨,如何会有人找上我来?”
“也不一定就是盯上你。”慕恒道:“我们下午抵达西河,二楼空置房间太多,我们又分散入住,即便是有备而来之人也不一定能辨得清每个房间都有谁人居住。”
他的声音温柔了些,似是安抚:“所以你也无需紧张,就如你所言,你初至西河,又从未与人结仇,此事实则与你无关也未可知。”
花予微垂着眸子,觉得慕恒的话在理,可如若不是为她而来,那被针对的又该是谁?他们此行所携之人并不多,如果按照慕恒的话去理一理,大半的人都该是无关之人才对。
她悄悄看了眼慕恒。
他没有再看他,而是正在低声和宋衍说着话,侧脸的轮廓流畅而笔挺,神情分外专注。花予觉得他们这一行人,唯独他像是有故事的人,如果当时藏身柜中的人确实因为某种目的而来,那十有八九,是朝着慕恒。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便想要告诉慕恒,可转瞬一想,又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糊涂。
这么浅显明白的道理,慕恒难道不知道吗?方才对她说的话不过是安慰,不让她惦记着受怕罢了,她都能转瞬想到,何况是他。
那边,宋衍也在轻声问慕恒:“八成是你惹来的人,你心中可有个方向?”
他和慕承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对他的过往几乎无一不晓,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
慕恒沉吟:“我自有考量。”茫茫夜色中,他的目光透着微凉:“不过若是为我来此,便不会轻易将旁人牵涉其中。此行前来只为柳元闵之事,别的事可作不见。”
宋衍似是不赞同他的决定,皱了皱眉:“你果真这般想?那你如何——”
他顿了顿,眼神瞄了眼不远处的花予:“人是藏在她屋子里,受惊吓的又是她,你如何给她解释?”
慕恒轻声笑笑:“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孰轻孰重,她掂量得清楚。”
“哦?”宋衍闻言挑了挑眉:“但愿如此。”
原先那间房是住不得了,就算已经安全,可只要想想先前发生在屋子的事,便让人心中发寒。老驿长给花予和春酌重新安排了一间,左右都住了人,若再遇事,只需高声呼救,左右屋中的人便可以听见。
春酌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进了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把柜子挨个打开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事之后又死死锁好了门窗。
她胆子本来就小,平日里流莺一个鬼故事就可以把她吓得连做几天噩梦。这儿四下没了别人,她委委屈屈地开口:“方才真的吓死人,娘子是不知道,我第一眼瞟到那截黑布时,哪里是因为镇静没有出声,简直就是一时被吓懵住罢了。”
花予笑道:“那也得亏你被吓懵,否则今夜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你若是害怕,便去把流莺换过来?”
春酌摇摇头:“我还是想跟在娘子身边。”
“呀,对了。”她猛然想起什么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刚才清河送来的东西,说是殿下给娘子的,不过先前在下头殿下和娘子说着话,便先给了我。”
她把盒子递到花予手中,又好奇地凑上来,小声催促道:“我瞅着这小盒子倒是极好看,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娘子快打开看一看。”
那是一个精致的玉盒,小小的不过她半个掌心大,通体晶莹,雕琢着绕花纹样。花予打开玉盒,里面盛着些浅绿色的膏状物,春酌吸了吸鼻子,惊到:“好香呀,像是梅花的香味?咦......我好像还闻到了药味,就是浅淡了,些殿下送这个给娘子作甚?”
慕恒送来的,赫然是一盒药膏。
于是花予陡然想起昨日崇安寺中的事,她被萧彤云推搡在地,又被她的五指挠过,留了印。萧彤云那一掌用了力,她虽没尽数受下,可也被抓破了层皮,不过只是浅浅一层,早已经不痛,到如今最多也就还留了些红痕未消罢了。
她当时还傻傻地以为没有人知道。
春酌一双眼中尽是好奇,见她不答,又问了遍:“为什么呀?”
花予眸中漾开浅淡的涟漪,抿了抿唇,随后转身将那玉盒收好中,也不去理会想要听真相的春酌:“他要送便送,至于为何,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