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还施彼身
作者:弋灵尽      更新:2019-07-29 06:44      字数:2843

媛媛恹恹地趴在桌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前两日还是晴空万里的,这天像是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尤其是西河临山,四处雾蒙蒙,打眼看去似乎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她百无聊赖,绕到门口去看老驿长贴对联。还是那一副对联,褪色也就罢了,还破旧不堪,不走近了瞧谁也不知道写的什么。可老驿长似是浑不在意,这几日他似乎心情颇好,救济粮食已经陆续送到了西河,解了燃眉之急。

至于柳家的事儿,也不是他能掺和的。

他哼着不知名的调,乐呵呵地把对联垂下的部分重新糊上浆糊,待到稍微风干了些,抬手将它重新黏回墙上。

媛媛向来是花予身边的小跟班,今日花予不在,她自个儿也不得趣,看着老驿长的动作,看着看着,就打了个哈欠。

老驿长听见动静回头看她,还是那副笑眯眯样子:“小丫头若是困了就上去眠一眠。”

媛媛揉揉眼:“怕白日贪睡倒了时辰晚上便睡不着了。”她和老驿长搭着话,正好瞥见对联上的字,歪了歪脑袋:“十一年前的对联你也还留着吗?”

老驿长搓了搓手中黏上的浆糊:“嘿,说什么十一年?这对联可是足足挂了二十三年,比你这个小丫头怕是还大了大半个轮回咯。”

媛媛的瞌睡这才消了些,赶凑着上前去看这幅比她年岁还大的对联,除了老旧一些,也看不出别的不同来,她啧啧道:“果真是二十三年前的对联?那你为何要一直挂着它?”

她皱着她的小眉头去看上面明明白白的“金鸡”,觉得不大应景。

“我一个糟老头子哪还讲究这些,红艳艳图个喜庆就是了,换来换去总嫌麻烦。”

老驿长笑了笑,语气中透着些许的怀恋:“不像这对联刚贴上去的那些年,这驿站还算热闹,办事的官差来来往往都要途径西河,守着驿站人,那时候也不止我一个。”

而现在......老驿长的思绪飘忽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年又一年,没有人甘愿在这种地方耗着,一个个都走出去了,只有他还守着。

“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媛媛“哦”了一声,她没有老驿长那么多感慨,只是好奇了才随口问一句。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她撇嘴抱怨:“阿予姐姐忒不够意思,出去玩儿竟也不捎上我,怎么说我俩也算是有交情的人。”

至少是一起头听过墙角的交情。

老驿长转过头看她,便见她鼓着腮帮子闷闷抱怨,看了两眼竟笑出了声:“说的可是比你高上一个头,最标致的那个娘子?”

他看了眼媛媛的表情,大概也明白了,抬手拈了撮胡须在指尖,笑眯了眼:“他们说事儿,你去掺和什么?有的话总不是你这小丫头能听的。”

“咦?”

媛媛心头一动,她素来人小鬼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

屋檐之上,南雁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下面一老一少的对话。

有了上回的事,对驿站的防护自然更森严了些,慕恒身边有清河跟着,她便守在驿站留意着四方,每日如此,半点不曾马虎。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抬眼便见到不远处的瓦面上停了只白鸽。

南雁看向那只鸽子,眼神一凝。

通体雪白,羽毛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一对眼珠子嵌在其间分外惹眼,像是白玉间的一点玛瑙石。

那只鸽子似是不怕生人,在南雁的目光中扑了扑翅膀,歪了歪脑袋,停了好一会儿才飞走。

南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天边那一抹暗沉的颜色。

怕是这几日都难见得好天气了。

——

分发救济粮的地儿排起了长队,这还是花予头一遭在大街上看见涌出这么多人。

她随着慕恒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从那些受灾的百姓身上一一扫过。大多都是身材消瘦,面色蜡黄,眼窝凹陷,好端端的人,竟然被无妄之灾折腾成这幅模样。

她的日子虽不顺遂,却也好在从未逢灾遇难,而这西河历经此难,不知是多少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觉得心中腾着一股躁意,垂了眼错开目光,不再看着排队的人群。

她虽未参与到柳元闵的事中,可却也不妨碍她这些天关注事情进展,略微踌躇,还是伸手拽了拽跟前人的袖口。

慕恒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看了眼牵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

她的手型生得漂亮,骨节修长,白得不像话,像是块尚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他眸色微暗,还没来得及问她何事,便听她先一步轻声开了口:“柳刺史,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原不该是她问的话,朝政之事,牵涉诸多,远非她能掌握明晰。她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行至今半个涉及此事的字眼都没有向他提及。

一路走来时灾民流浪乞讨,或是此后面对空荡宛如死城一般的西河时她都尚能维持冷静,可今日子不知是为何,花予只觉得有一把火在心头燃着,烧得她难受。

慕恒似是洞穿了她的心思,也未回避:“我给柳元闵三日为限,他若是自己把所作所为交代清楚,他之过,便由他自己担一大半。”

“那如若他死不认罪,当如何?”

“牵连柳家满门给他陪葬,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花予青睫往下垂了垂,沉默片刻后狠狠道:“便宜他了。”

那边分发的粮食是以天数为计,宋衍早早地统计了各家各户所需,按序取粮。如若不然,灾民一拥而上哄抢一气,指不定留下怎样一片狼藉。

“这只是粮食,再过几日朝廷拨下的银两也该到了,宋衍守在这里,发放完全后才会离开。”

慕恒又道:“柳元闵服罪后我便上表朝廷,剩下的事情,也一律交给宋衍打理。这事虽由我出面,可当初陛下派遣之人终究还是他,程相不会让此事轻易了解,怕是等宋衍回去后,没几日清净日子可以过。”

区区柳元闵倒是小事,更主要的,还是和柳家沾着亲故的程氏一族。柳元闵为人再嚣张无度,也是程氏的爪牙,可以舍弃不顾,却定不会不心疼。

“西河之事虽小,可牵连诸多,不得不慎重,是以才停留了这些天。”

花予下意识地“嗯”了声,随即却是一愣。他职责在身,自然是该打点清楚,她不过是因着方便而顺道之入,带上她本来就是因为情分,就算再等一等也该是无妨的。就是不知......他在解释什么。

等等,什么情分......

端王府的人那么多,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慕恒为何独独带上她。她既不会武功不能护他周全,也不是常年相伴在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今日的粮食已经分发干净,宋衍的人已经开始打扫,天色昏黄似是有风雨将至,那些个下人连打扫的动作都快了些。

她微抬了抬眼,看向身前半步之远的慕恒,他正侧身看着那边打扫收拾的人,侧脸的轮廓似乎比正面看上去更显得棱角分明。尤其是这样凑近了看,她发现他的眼尾似乎微微上挑,这双眼含笑的样子在她心头浮现,可她转瞬却又觉得,这双眼若是不笑,只是寻常看着什么,目光也定然是疏凉的。

就这样过看着,不知为何,她突然就生出了莫名的念头,是不合时宜的,可就像方才心中生出无名的烦躁一样,感觉来得毫无征兆。有些事情,她突然之间就想要弄个明白。

听到身后的人叫自己,慕恒回头看她,眉微扬,眸中写着疑惑。

花予对向他的目光,轻声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九梅山庄那次,你说我面熟,是与何人似?或是说——”

她一顿,呼出一口气继续道:“我是不是在哪里,与你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