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笼中困雀
作者:弋灵尽      更新:2019-07-29 06:44      字数:3514

一瞬间,花予只觉得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将她的神智和感官粉碎,她甚至没能听清春芙后面说了些什么话,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那一句端亲王送娘子一程。

送她,去哪儿?

她觉得身子一阵发软,心头颤得厉害,不敢去多想,可春芙的话说得明白,让她想要自欺欺人的自我宽慰都难。

茶盏与桌面触碰的声音乍然响起,她双目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被溅上茶水的手,微愣了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推开春芙跑了出去。

她在赴闲居外被南雁拦下,南雁一只手横在她门前,拦住她前行的路:“殿下和客人议事,外人不得擅闯。”

若换做之前任何一次,花予都会应一声,然后乖顺地回到东院等待,可今日,她只觉得试探紧急,万不可再等下去。

“我有要事要和你家殿下说明白,你可否进去替我问一问,他何时能见我?”

她言辞恳切,因为跑得急,呼吸还有些乱。南雁垂目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考虑她口中的要事有几分急迫,最后浅淡地应了一声:“你在这儿等着。”

花予站在赴闲居的大门外等着,良久,终于等到南雁从里面走出来得身影,她按捺不住,上前问她:“如何,他怎么说?”

南雁依旧是那副平淡如水的语气,听不出个情绪起伏:“殿下让你先回东院,他事情结束后,便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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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亲王府中的人都发现,府中不知何时起多了好些个身着铁甲的禁卫,严守着每一处通往连接府内外的通道。与此同时,每日都有锦衣婢女进进出出,分外忙碌的样子。

花予甫回到东院变察觉事情蹊跷,“咔哒”的细微声响在耳边被放大,她俶然转身,便见到木门被人从外面带上,落了锁。

她大惊,心中的一桩桩事,像是散落的琉璃珠,在此刻被尽数串连起来,她咬着牙,心口腾着的一把火,朝着那一扇已经闭合的大门质问:“是谁,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外面的人并没有走远,大概是奉命守在门外,虽说将门锁上,态度却很是恭敬。

“娘子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殿下有吩咐,除了不让娘子出东院,再没有别的限制了,吃穿用度都不缺,娘子身边的人也可随意进出。”

春酌和流莺闻声从屋内出来,见到的便是闭合的院门,流莺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春酌心细,轻轻拽了流莺的袖口一把,上千扶住花予:“娘子莫要多想,有什么事,咱们进屋慢慢说,慢慢想好不好?”

她抬手抚了抚花予的后背,若说她刚出来时见到紧锁的院门只是一愣,那么结结实实吓到她的,便是花予此刻的神情。

她家娘子,无论是妆容还是言行,从来都是得体的模样,她还从没有见过花予像今天这样失魂落魄过,眼底布了一层细密的血丝,唇色浅淡,像是大病一场。

只是这样看着,便□□酌有些无措,她唤她:“娘子……”

花予目光从门上移开,这宽阔的庭院,每一处都是她熟悉的模样,可今日,此时,她目光所及的每一处,似乎都带着讽刺的意味。

他将自己留在身边,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跟随他,是不是就是为着这一天?

她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在马场,慕恒问起她,若她是将要被送入宫门的萧彤云,会怎样做。那时她说,若真是那样,定会找到逃离的法子。

因为看出她向往着外面的广阔天地,看出她生有一对鹰羽,为了不让她有所察觉,所以才有意接近,让她心甘情愿地放低自己的身段,委身在狭小的四方天地之中,做那笼中困雀?

然后再她身后落一把锁,生生断了素有可供她逃离的路。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看着天空,是澄澈碧透的颜色,偶有彤云绮丽,直烧得她眼角生疼。

她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嗤——”

“春酌,你说我傻不傻?”她抬手搭在眉骨前,自顾自地笑,笑里三分是嘲,“被骗那么多回了,怎么还不长记性,轻易就信了人呢?”

春酌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可直到最后,终究没说出安慰的话来。

“娘子莫要想太多,或许,或许事情也并非娘子想的那样糟糕呢?”流莺也有些慌了,自打她们和娘子一起来到端亲王府后,从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时间竟语不成句,“不是说殿下并没有限制我们的出入吗,奴婢这就出去,替您问一问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春酌点了点头:“是这样,一定是有误会在里面,殿下他……”她看了一眼花予的脸色,心中暗道不妙,却依旧没能来得及收回到嘴边的话,“殿下他怎么可能这样对娘子。”

“什么可能,什么又不可能。”花予扶了一把廊前的漆柱,整个人都虚乏得紧,连声音都透着哑,“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偏阁里面的那些东西,一直都不是什么聘礼。”

她转过身子,背倚着墙才稍微缓和了些,慢慢阖上了眼睛,感觉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口,耗费了她太多气力:“是嫁妆。”

他将我禁锢在他的身边,然后为我准备十里红妆,亲自将我送入别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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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

春酌披了件薄衣,燃着一盏烛灯,出了房门。夜半时分,院中空寂一片,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她压低了嗓:“你到了吗,你在哪儿?”

她话音刚落,便见从不远处的墙角阴影之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清河。

清河四下看了看,依旧不放心,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烛台,凑到嘴边一吹,那丁点光亮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打着灯,不怕被发现?”

春酌“唉”了声,却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黑黢黢的,不打一盏灯,总觉得瘆得慌。”

清河也不和她多絮叨,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东院的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阿予姐她可还好吗?”

春酌拧着眉,摇了摇头,如实道:“不大好,从东院被人封锁到现在,整个人都是恹恹的,也没进米水,傍晚就打发走了我和流莺独自歇下了。”

她看了眼清河:“殿下到现在都没来看过我家娘子,你是他身边当差的人,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却花予,东院的其他人出行尚且还算自由,事发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清河,奈何清河白日里跟随在慕恒身边不得擅自离开,也只有夜深之时才能偷溜过来和她见面。

“我所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多几分,就连阿予姐被禁了足,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他仔细回忆了番,确定自己从未听过慕恒对他提起过相关的事,“大概殿下看我和阿予姐走得近,怕我这嘴一快,漏了风声,所以才没告诉我。”

春酌闻言,更是焦虑得不行:“那可如何是好,我听说偏阁那些东西,都是殿下为娘子准备的嫁妆,娘子要嫁去何方,殿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清河叹了口气:“这些我确实不知,殿下行事素来如此,从不会和我们多做解释。”他想了想,又道,“可即便如此,殿下也总有他自己的筹划打算,一向及有分寸,所以这件事,或许并非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春酌不赞同他的话,可一时之间却也无从反驳,颦着眉:“我不知道殿下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打算,我只知道娘子在得知消息后似是换了个人一样,我只是看着就替她委屈。”

她声音有些闷:“你呢,你和娘子平日也算亲近,难道不愿为她想想办法吗?”

“春酌,”清河叫住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之中竟分外明亮,“我是殿下身边的人,从殿下给我新生那日起,我便注定了此生为他效力。”

他平日里虽是嘻嘻哈哈和府中上下都能打成一片,可跟随在慕恒身边这么多年,年岁渐长,心智也日益成熟,绝非看上去那般天真不谙世事。

“所以这件事,我不知对错如何,黑白如何,都只能站在殿下身边,服从他的命令。”

他说这话的神情严肃,春酌从未见过他这般,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了口:“那在你心目中,就没有比殿下更重要的人了吗?”

清河沉默。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能听见心口某一块坍塌的声音,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也是,救命之恩,以性命为报也不为过,算是我多嘴了,原也不该这样问的。”

她伸手从清河手里接过烛台,微敛着眸子,后退两步:“娘子自有我们照看,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

她垂眸不去看他,可方才轻飘飘的一声笑却让他心中泛着涩意。他隐约察觉到春酌情绪上的变动,可他嘴拙惯了,也不知如何才能说些宽慰的话,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到后来也只能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看着她拿着一盏不见光亮的烛台,转身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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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宫中的礼官前来宣旨,花予都再没见到慕恒。

她顺服地跪拜在地,面色平静,任由着公公尖锐的嗓音灌入耳中。

“二南垂范,王风之所基;六宫分职,阴教之所系。故能清眺侧於九霄,弘礼乐於八表。花氏器怀明淑,志识诏令,地惟轩冕之华,德备言容之美。夙陪巾栉,早侍宫闱。幽闲之誉,播兰芳于彤管;婉嫕之风,流玉润於紫殿。授以徽命,寔允茂典。可册为昭妃。其敬之哉,可不慎欤!”

昭妃,好一个昭妃。

她垂眸谢恩,口诵万岁,只觉得倦怠一阵一阵上涌。那些个交付的真心,如今再看,好生无趣。

膝下是光滑的青石,晨时还带着些微的凉意,却半点不及她心上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