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世间的男子,但凡一起痛快淋漓的醉过一场酒,便会变得比较亲近。
仙与仙之间,亦会如此。哪怕这两只仙,一只是男仙,一只是女仙,一只自顾自喝了整整一坛,一只滴酒未沾,不过从旁陪着看看。
一坛杨梅酒,确实拉近了我跟净空之间的距离。虽然酒醒后,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只字未提。偶尔公干照面,也还是你来我往,一整套客气。
但他看我的眼神,温和了很多,无仙之处,我也大大咧咧,只唤他作“净空”。
净空这只仙,仙姿普通,仙格嘛,有一点八卦,有一点婆妈,有一点爱卖关子,还有点爱贪小便宜......除了这些,其实也还不赖,总而言之,不太讲究的话,也可算得一款,居家,旅行,饮酒,闲聊,飞仙必备之良伴。
方才,我于陆判所遇见了他。他拿眼瞧我,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我被他瞧得背脊发凉,问道,
“干嘛?”
他“嘿嘿”笑了两声,移开目光,拉长个调子,怪声怪气道,
“哎呀,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仙我刚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瞧了瞧陶仙你啊,啧啧,周身紫气蒸腾,好事将近约!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妈的,丫又来了,酸溜白菜醋黄瓜的。我白了他一眼,手里抱着一大摞册子,不太方便,只伸脚踹他,道,
“滚!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他嘻嘻跳开,复又凑过来,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我,压低嗓子,神神秘秘道,
“我可听说啊,你最近差事办得着实不错,改得那些个册子,颇为和顺,你家那位大神怕是很快就要提拔你咯!发达了有啥好处,可别忘了兄弟!”
“什么跟什么啊!别胡扯,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我老板了。”我虽心下难免一喜,但净空这人,每日里,仙道消息一箩筐的,是真是假,也说不好。我还是端出了个庄重的样子。
“啧!你这仙,告你是让你有所准备。别一会在神君面前拿捏不好分寸。”他横我一眼,挥了挥手,
“我先走了啊,司里还破事一堆呢。哎,你别忘了啊,应承我那十坛杨梅酒,我可等着呢!”
看他一路飞远,我牵着嘴角,摇了摇头。
忽觉衣袍一紧,低头一看,皮金正揪住我衣角,使劲扯啊扯。
“皮金啊,你乖不乖呀?”我俯下身子摸摸他的脸蛋。
他扯着我的衣角往门里拖,嘴里嚷着,“陶陶姐姐,你快来看,皮金做了好多云虫虫。”
被他一路拖着进到门内,我倒抽了一口仙气。
只见陆判所原就不大的院里,曲曲折折,爬满了云虫,一条条肥肥白白,居然还神态各异。苍离用来入定的小室门匾上,也挂着的一条,尤其肥大,捏成了个蜷缩一坨的造型,看着真真是触目惊心。
“陶陶姐姐,好不好看呀?皮金捏了一天呢。手手都捏肿了。”他踮起脚儿,举出一根胖手指给我瞧,果然有些肿,像个短短胖胖的小萝卜。
“呃,好......看......”我干干的夸道,蹲下来,吹了吹那根短萝卜,“皮金啊,你捏这么多云虫,苍离大人知道吗?”
“还不知道啊,等他入完定出来,一定会惊喜呢。”皮金忽闪着龙眼核,很认真的说。
“咳咳。”我只好干干咳了两声。望了望四周,虫山虫海,不由得一个哆嗦。
“你看你看,我专门捏了个蜷起来的,像不像入定的苍离大人啊?”皮金兴高采烈的指着那条虫王道。
“皮金,苍离大人啥时候入定好啊?”我很想用个柔和的法子劝一劝他。
“快了吧,他入了好多日了。想来快好了。”皮金脆生生的答。
果然,听到小室里哗啦啦一阵响动,接着“砰”的一声,门即洞开,震得那条挂在匾上的虫王直直掉落下来,正砸在漆漆黑苍离脑袋上。
皮金捏的时候,想来十分讲究,这一番砸落,虫形竟也未散,端端正正的蜷在苍离那颗铁坨子一般的头上,黑白相配,十分扎眼。
我一瞧为时已晚,旋即乖觉的放下册子,迅速一揖,
“苍离大人,今日份的册子都在此了,小仙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先告辞了,请代我向子君问安。”
最后一个安字刚吐毕,我人已飘飞出门外数丈远。
只听得身后地动山摇一声吼,
“皮~~~~金~~~~~~!!!!!”
一路上,我一刻担心着皮金这只傻麻雀,一刻又想到那些个肥大的云虫,身上一阵痒,头皮都发麻了。
不知不觉,已然回到了司理处。入得厅堂,我习惯性的直飞上去,突然眼角瞥见一个紫色的身影,正端坐椅上,仙姿卓绝的品着茗。
长梧神君!!我心里一喜,复又一惊。赶紧踉跄降落,立定作揖道,
“卑职参见神君!”
“陶仙,你过来。”神君款款说道。
神君的声线,清清冷冷,就算近在眼前,也似远在天边。
我整了整实在没啥好整的衣袍,扶了扶我那颗毫无新意的丸子头,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这杯茶,你且尝一尝。”神君素白的手端起一杯茶,送至我面前。我愣了愣,双手接下。
“嗯?你怎的不喝?你不喜欢喝茶?”神君看我捧着一盏茶,呆鹅一般只是立着,问道。
“喜欢的,神君给的茶,必定是极好的。”我不知怎么,又变成蚊子一只,哼哼哼。
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神君的茶,有股淡淡的木香,入口温厚。想起了上次,他用手指擦我涂飞的胭脂膏,触到脸上,也是这样,似曾相识。
我心下一片宁静,说不出的欢喜。
一神一仙,一坐一立,只静静的喝茶,时光如此静好,让我忍不住叹息。
半晌,他款款道,
“你喝完了吗?”
“呃,完了。”我赶紧放下早就见底的杯子。
“喝完了,就跟我来。”说完,神君飘然而立,往屋外飞去。
我又愣了一下,心叹,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啊。赶紧飞身跟随。
随他飞至楼后,两人立在那一片绸缎湖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造册以后该如何么?”神君道,
“嗯,是,望神君告知。”我答。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神君道,
“卑职愚昧。”我答。
“这里名曰‘锦域’,造册以后,便可在此种因。”神君道。
“陶仙,你虽飞仙时日尚短,仙资不高,然,贵能恪守本分,勤勉有嘉,本君甚感欣慰,顾尔决定,将种因之法传授与你。望你学会以后,精益求精,他日能堪重任。”
净空那厮这次没胡扯!神君真的是在表扬我!放开了此前压抑的欣喜,我在心里开出一片红花,陶陶,干得不错,棒棒哒!
美滋滋的等着神君授业,等了半日,却并不见下文。
我仰望着他的侧影,长身玉立,姿态潇洒,锦域里泛起粼粼金光的,映在他周身,更显得飘然欲飞,真真是美轮美奂,无以伦比。
but,到底啥时候教我种因?再美也不能当饭吃吧。我开始煞风景的焦躁起来。
“神君,可是还需卑职准备些什么工具吗?”
“嗯?陶仙何意?”
“啊,不是,那啥,要学种因吗?”
“今日,本君只是告知你此事,明日自有仙者来教授与你。”
啊?!!搞什么飞机,不是长梧神君亲自授业啊,那不早说啊,大半天的杵在这里?装植物咩?我不禁一阵腹诽。
“陶仙,你且静听”,神君突然又开口款款道,“梵谷的风声飒然,多似一首仙曲......”
我听了他说,鬼使神差的合上了眼,万籁寂静之中,似有清风拂面,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似水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