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薰的声音不大不小，又清晰无比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慕容璇似是被她从容自若，不慌不忙的态度镇住了，没想到她会反驳的这么快。

“是你！我记得你的身形，那天溜进医药阁偷东西将我打晕的人就是你。”

易薰并不为她的话所扰乱，当着五千弟子和奚百叶低头摸着下巴，仿佛思考了一会儿，好奇道：“慕容姑娘既然语气这么肯定，那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指证我，反倒是筛选出二十九个嫌疑人之后才一口咬定呢？”

“那是……那是因为一开始你在人群里，我并没有注意到你，当你走出来站到我面前，我才发现你的身形和那一晚溜进医药阁的人无比相像，完全重合！”

“慕容姑娘，你这么说就有些牵强了，这里许多人都与我身量相仿，况且你也说了，医药当时并未掌灯，那么，你看的稍有偏差也未可知啊。”

慕容璇一听，急了三分，道：“我记得那个人的身手，那人年龄不大，却身手敏捷，听觉灵敏，明显是通过沐灵阁试练的人！”

易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我听觉灵敏，为什么没在你进阁前就听到脚步声提前逃走了呢？我身手敏捷，为什么没等你看清我身形前再将你打晕呢？”

慕容璇被噎了一下，马上道：“可，可你却是二十九人中唯一一个符合我说的所有条件且没有人证的人！”

易薰听罢恍若未闻，把头扭向一边，心道打死不认。

“谁说她没有人证？”

琉璃碎玉一般的声音响起，凌尘从奚百叶身边走过来，步子轻盈而从容，万年化不开的冰块脸上竟挂了和煦的微笑，他径直向易薰走过来，温柔地道：“那晚，正是我与她在一处。”

慕容璇怔住了，易薰也怔住了，五千弟子无比讶然。

慕容璇睁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不可能，长老们刚才都已经问过了，她自己也从一开始就承认没有不在场证人，师兄你这个时候站出来，分明是有意替她开脱！”

凌尘貌似不经意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满含柔情地看着易薰，柔中带蜜，似能漫出一江春水，看得一众女弟子春心荡漾，他转而看向慕容璇：“我如此，自有我的道理，你真的想听吗？”

慕容璇如被冰冻，五千弟子十分艰难的憋着一口气，凌尘的神色从容自在，干脆利落，不容任何人置喙，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是在阐明和易薰非比寻常的关系了。

被认定为和凌尘有特殊关系的易薰微不可查地咽了口口水，不敢抬头，在众人眼里或许他今天温柔得很，可她却感受到了头顶上方的冷厉，微笑中逼人。

“凌尘，聚魂丹丢失乃是大事，不可儿戏。”奚百叶出言责备，表情却同先时一样无甚变化，看来并未被徒弟半路杀出的几句石破天惊的话扰乱阵脚。

“绝非儿戏。”凌尘四个字咬的十分清楚，看着易薰这朵心虚的小花儿。

奚百叶不再管他们二人，向慕容璇道：“慕容璇，聚魂丹丢失后，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青柚？你可知，今早我询问青柚时，她还一并揽了失职的所有罪责。”

五千弟子默默感动，在心里夸了青柚姑姑一千遍。青柚倒是显得有些疑惑，跪在地上暗自思忖了一会儿。

“我……”慕容璇眼中泪光闪烁。

实际上，她早就知道医药阁里那个黑影是易薰，因为对她太过熟悉了。她知道凌尘待她不同，所以从一开始就十分关注她，对她的作息、课业、衣着、举止都比别人了解的多，可笑的是八月十五那一晚见到她，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凌尘师兄喜欢的那个人。只是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告发，直到刚才奚百叶铺垫一路说到正题，她才改变计划出来指证，想让奚百叶惩罚这个她一直都不喜欢的人，却没想到凌尘这样护着她，不惜为了她撒谎，奚百叶也不管不顾，她还能说什么？她说的再多还有什么用？

奚百叶仍旧等着慕容璇回答，慕容璇“我”了半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剩下的二十八名弟子继续由长老们排查，青柚，你就和十几位仙者一起调查聚魂丹的下落，将功补过。凌尘，你随我来一趟。”奚百叶简单交代了几句，向自己的寑殿临风殿走去，徒留广场上一片震惊的弟子。

五千张脸庞面面相觑，都觉得哪里怪怪的，集合的钟声生生催命，收尾却是一个大写的“草率”，掌门今日不正常，凌尘师兄不正常，慕容璇更不正常，哎呦！五千只手齐齐摸上自己的额头，莫不是自己不正常了？

……

月上枝头，海上风过无浪，山中雁过无痕，树影幢幢，人影婆娑。

夜已深了，寒光殿内纸笔铺陈，蓝焰摇曳，水晶烛台旁书了三张工工整整的小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纸张摞起来放到一边，蓝水晶桌面晶莹无垢，映出少年一张清冷的脸。

“进来吧。”凌尘边整理书案边道。

门外的粉色身影顿了一下，缓缓走进，未抬眼，先转身合上了敞向两侧的殿门。夜来风大，清透凉爽的海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起少女耳鬓低垂的发髻，白雪般晶莹的剑穗儿银珠轻摆，淡粉的纱裙荡起层层波纹。

“我……”易薰欲言，抬眼望向凌尘，几根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

凌尘将毛笔一只一只地搁在笔架上，又将右上方的水晶砚摆正了位置，看了她一眼，道：“说吧。”

“说……什么？”易薰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如炬的目光就明晃晃地打过来，看得她一阵心虚一阵胆寒。

“是你拿了聚魂丹吧？”凌尘凝视着她。

“嗯。”易薰老实答道。

“原因呢？”

“救人。”薰低着头，有些悻悻地答道。

久久的一阵沉默，凌尘问道：“为了救你阿姐？”

易薰诧异地抬头，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郁郁地低下头去，语声平静，“我阿姐幽兰失踪两年一直沉睡在魔域，只有聚魂丹才能让她苏醒。”

“所以你将聚魂丹送到了魔域？”

易薰点头：“嗯，而且我已经给阿姐服下了，就算你现在想拿回来，也来不及了。”

经久不语，凌尘缓缓道：“为何擅自行动，不与我商量？”

易薰脸色差了几分，有些没好气地道：“我与上仙身份不同，必然商量不到一处，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又是久久地一阵沉默。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易薰站得越发僵了。

凌尘垂下眼帘对着书案道：“我时常在想为何人心柔软，说出的话却总能同利刃一般。”抬眼看向她，“你同自己的恩人，说话向来都是这般尖酸刻薄吗？”

站得发僵的易薰道：“今天……多谢。”

凌尘皱眉：“我却不是来听你道谢的。”

易薰在心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今有些事，却是不得不说了……也罢，比起自己默默扛着，与人道来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

夜已过半，烛火未熄。水晶书案侧歪着一人，眸似云间新月，案前端坐一人，面如海上清风。

说出了阿姐的事，心头反而一阵轻松，易薰坐在案旁拿起凌尘一张字帖，细细端详起来，字体清新洒脱，笔锋苍劲有力，确实比她写的好看多了。

“说起来，今日的事，是你和掌门谋划好的吧。”易薰的目光停留在一篇未写完的文章上。

“不是谋划，是计划。”凌尘挑眉，细细的睫，淡淡的眼，坦然道。

奚百叶精明，胸中早已洞悉了一切，白日里一番问答，实则是和两个徒弟演了一出戏。

两年前天山掌门丢失了一双女儿，各门各派都在帮着找人，自然少不了众望攸归，名声赫赫的奚百叶。妖魔抢夺聚魂丹一事后他便把调查方向转向了魔界，果不其然，人在魔界，然，没弄明白两年前易薰如何掉入异林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聚魂丹一事他没授意青柚，但让凌尘将玉石提前放在寒光殿，却是他吩咐好了的。

今日之排查，慕容璇指证易薰，自有凌尘护着，偏偏他这个做掌门的岿然不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待易薰存了一颗愧疚之心，想清利害关系，亲自把事实真相连带两年前的谜团一齐告诉凌尘。